汲郡,一處偏遠的小村,幾座破敗的矮房,因于戰亂,這個本來人煙稠密的小鎮,已經十室十空,村里駐扎著百余名全副武裝的隋軍官兵,天降大雨,道路泥濘難行,這百余名官軍都躲在房子里,點著燈,一邊咒罵這該死的天氣,一邊在一起眉飛色舞地吹噓著前幾天的大戰。
可是另一間小屋的門口,卻是放著十幾座鐵制的囚車,門口的六名千牛衛士,個個淋得如落湯雞一樣,卻還是站得直直的,屋內門窗緊閉,只有透過破窗縫隙的那一點亮光,還昭示著這屋中還有人存在。
李密戴著重重的木枷,兩只手被卡在木枷上的兩個圓洞里,他的兩只腳,也被鐵鏈捆了好幾道,這個樣子,讓他除了側臥在地上以外,甚至是動彈不得。
而其他的人也跟他一樣,十余個人,個個面如死灰,戴著重枷大鎖,臥在原地,一邊聽著外面的看守們高聲的呼喝與叫罵聲,一邊在這瑟瑟的冷風中發抖。
自從七天前董杜原大戰結束之后,宇文述就先行帶著部曲騎兵,帶著楊玄感,李子雄的首級和楊積善一起奔向了河北,楊廣現在正在高陽,那正是宇文述一行所要去的地方。
至于李密和其他的中高級俘虜,則是被陳棱所帶的步兵押解,一路慢騰騰地向高陽進發。陳棱這回給發配去了武關戰場,半個人頭都沒砍到,一肚子的怨氣,對于這押解李密等人的任務。也是無精打采。
因為大家都很熟悉楊廣的個性,在他眼里,只有楊玄感的腦袋才是重要的,象李密。韓世諤這些人,他甚至都懶得看一眼,若不是要向文武百官們示威,以震懾其他心懷不軌之人。恐怕楊廣都懶得把他們押到高陽,而是直接就地處斬了。
從前天開始,陳棱就帶主力大軍先行,這十余只特制的鐵囚車,走起來太慢,加上連日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他也實在是不想給這十余只鐵囚車拖慢了速度。只留下了那個在東都城內當過牢頭的黃君漢,因為功勞升為千牛衛備身,這次帶著這十余部鐵囚車前行。
李密的腦子卻沒有因為戴著重重的枷索而變得緩慢,他一直在飛快地想著逃亡之道,現在身邊的眾人里,也是各打算盤,有些人如韓世諤。王仲伯等,早無生念,基本上就是閉目等死,而韋福嗣卻是很興奮,這幾天不停地跟大家說,到了楊廣面前,只要認個罪,求個饒,寬宏大量的圣上一定會赦免了大家的罪過的。
這會兒韋福嗣的嘴也一直不停,不知為何。給他戴的枷是最輕的。而且腳上也沒有系鐵鏈,大概這跟韋福嗣的兄弟在平叛戰中作為官軍陣亡有關,只聽他滔滔不絕地說道:“大家不要害怕,圣上是英明之主。楊玄感既然已經死了,為了顯示他的寬大。一定會留下我們的性命的,今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增加了我的信心。”
韓世諤厭惡地挪了挪身子,踢了韋福嗣一腳:“你有完沒完。成天給大家灌迷魂湯有意思嗎?楊廣分明就是個暴君,我們這一去無非就是給他殺了立威的,怎么可能有命在!”
韋福嗣哈哈一笑:“你們想啊,當年平定楊諒叛亂的時候,楊諒手下的不少將領,都免了一死,最后被流放邊疆了,而前兩年征伐吐谷渾的時候,不是不少人遇到了大赦,又回家了嗎?我認識的就有崔民柱,劉詩文,紇干承運等人,難道你們不知道這件事?”
韓世諤冷笑道:“那不過是些中下層的軍官罷了,而且是給楊諒脅迫的,跟咱們情況能一樣?韋福嗣,別做夢了。”
韋福嗣搖了搖頭:“不對,一開始我也沒有想到,但現在看來,當年楊諒手下的大將,如喬鐘葵,余公理等人,都是在戰場上陣亡了,也不可能赦免一個死人吧。其他附逆的人,多半是舉家流放,這不正好顯示了圣上的仁慈嘛。”
韋福嗣勾了勾嘴角,說道:“再說了,我們又不是主動附逆作亂,大家不都是給楊玄感脅迫,或是戰敗,或是無法入洛陽,這才只能暫時地依附于他的嘛。只要到時候把責任都推到楊玄感的身上,我想陛下是會放我們一馬的。”
虞柔的兩眼放光:“真的嗎,令文(韋福嗣的字),我們,我們真的可以被寬恕嗎?”
韋福嗣哈哈一笑:“當然可以,子之(虞柔的字),這幾天我聽說令尊也沒有失去圣上的信任,現在還在參贊軍機大事,起草詔書,這說明圣上對我們是留有余地的,只要我們真心悔過,一定可以得到寬恕。”
裴爽也跟著笑道:“就是嘛,我阿大這回也沒事,圣上是給咱們留了一條路的,咱們一定可以活下去。再說了,咱們都不過是文官,又沒打打殺殺的,最多是寫寫文書罷了,罪不至死吧。”
王仲伯冷笑道:“罪不至死?就沖你們幾個寫出來的那個罵楊廣的檄文,你覺得楊廣能放過你們?當年薛道衡是怎么死的,你們不知道嗎?”
此話一出,虞柔和裴爽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灰敗起來,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又軟了下去,韋福嗣臉色一變,罵道:“王仲伯,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咱們寫的那個東西,是給脅迫的,不寫就得給殺頭!圣上既然連我們的父親都赦免了,一定能體諒到這點,倒是你,哼哼,從黎陽的時候就跟著楊玄感謀反作亂了,可以說你就是亂黨中的鐵桿,你是沒的救了,就想拉咱們一起給你墊背是不是?!”
王仲伯一下子火氣也上了頭,坐起身,厲聲罵道:“早就看你們幾個王八蛋不順眼了,在楊大帥面前象只狗一樣地哈巴,現在大帥兵敗了,馬上就落井下石,你們這樣反復無常,還算是人嗎?!”
韋福嗣臉皮微微一紅,正等反駁,李密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平靜而有力地說道:“好了,都這時候了,還不同舟共濟,卻在這里窩里斗,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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