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沒見過這樣兒的,這不是不拿人當人看么?人老了就活該被欺負不是?老子在年輕幾十年,一定要將這王八蛋按回他娘肚子里去!”
唐氏、蔣嫣與蔣嬌聞言,心內就是一跳,蔣學文有多固執,他們最是知曉的。若非霍家人心胸廣,又不斤斤計較,且不會好端端的將人想成壞人,他們或許早就會發現當初霍大栓與趙氏親自登門拜訪時,蔣學文表現出的態度有問題。
蔣學文雖對尋常百姓多了些憐憫,可他也有崇文的清高,更有身為文人的驕傲,是以親家與他在學問上不對等,只是個尋常莊稼漢,他斷然是看不上的,更何況霍大栓的還養出像霍十九那樣的兒子。
唐氏是不知道霍十九的事的,可蔣嫣聽霍廿一整日興奮的說他大哥的英勇事跡,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她這會兒真很不等沖回去告訴蔣學文,他一直認定的大奸臣其實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忠臣。
但蔣學文未必會信,說不定還會給霍十九惹麻煩。
唐氏雖不知霍十九身之所受,但她懂得明辨是非,這段時間在霍家住著,霍家人是什么脾氣秉性她再了解不過,霍十九在朝堂上再做的不好,那也是男人在外頭的事情,對家人,霍十九是難得一見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不等霍大栓進門,唐氏已經迎上去,滿懷歉意的道:“親家公,真是對不住,讓你受了委屈了,那混賬你就不要同他一般見識,我這就去砸了他的屋子,燒了他的書房!”
霍大栓聞言連忙搖頭,道:“不勞煩親家母,這龜孫子我親自教訓!我哪里當得起你的歉意呢,是我教子無方,害蔣大人這般。”
唐氏木然,難道霍大栓罵的不是蔣學文?
蔣嫣和蔣嫵也頗為疑惑,霍大栓難道不是在別院受了蔣大人的氣?
趙氏眼見著彪悍外露的親家母和魯莽的丈夫這般,禁不住噗嗤笑了,唐氏的心情她能理解,同樣都是做母親的人,本就是如今這般寄人籬下,自然不希望親家之間不和睦。
“快些坐吧,”趙氏拉著唐氏坐下:“親家母消消氣兒。”回頭眼睛一瞪。比霍大栓的氣勢還足:“你也真是的,只知道罵人,也不知道將情況說明白嘍,害的親家母誤會。”
“啊?”霍大栓在靠近門口正對著房門的圈椅坐下,畢竟滿屋子女眷,他不大好進屋,“親家母當我是在罵誰?我罵的是阿英那個臭小子!膽敢欺負到他岳父的頭上,還反了他了。回頭我就先罰他去跪豬圈反思,在讓他去給蔣大人賠罪,那個混賬王八崽子,老子真想一巴掌抽死他!”
又是跪豬圈……
唐氏愕然,趙氏忍笑,蔣嫵無奈的搖頭,而坐在蔣嫵腿上的七斤,也不知是被霍大栓的大嗓門嚇的還是聽得懂他無辜的爹又要去豬圈“串門”,竟哇的一聲哭了。
孩子響亮的哭聲一出,蔣嫵立即慌亂了,抱著七斤又是搖晃又是哄。
趙氏被霍大栓這個莽夫氣的不輕,一巴掌抽在他肩膀上,“你個老癟犢子,要是嚇著我寶貝孫子,你就滾豬圈去睡!”
霍大栓也想不到孩子這么不禁嚇,尷尬的道:“那,我也沒想到啊,在說誰讓你將七斤放這兒的。”
“七斤不在這兒改在哪?你今兒中午別吃飯了!”
趙氏將霍大栓推了出去,回頭就吩咐婢女:“擺飯吧。”
“太夫人,將飯擺在飯廳還是……”
“就擺在這兒,待會若是侯爺回來將人一并叫來。”
“是。”
婢女躬身退了下去。
霍大栓站在門廊前,歉然的對著趙氏傻笑。
趙氏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著回去幫蔣嫵哄七斤了。
霍大栓臉紅了。
趙氏如今不到五十歲,正是風韻猶存之時,加之她年輕時候就是村里的一枝花兒,若非她生的那樣清麗的容貌,霍大栓當年也不會厚著臉皮死纏爛打將人娶到手。雖是被老婆罵了,還被罰不準吃午飯,霍大栓卻覺得心里頭熱乎乎的,連剛剛的怒氣都忘了,笑的更傻了……
“娘,咱們這樣不好吧?要不就讓爹進來吧。”午飯時間,霍初六咬著筷子給霍大栓求情。
趙氏卻是目不斜視,拿了公筷給蔣嫣和蔣嫵夾菜,“你們多吃點兒,哎,你看看你們年輕輕的,身子就不好……”完全沒有理會霍大栓的意思。
霍廿一使勁給霍大栓使眼色,眼珠子都酸了,霍大栓就是犯傻犯倔,還跟門口蹲著把搭著煙袋鍋子。
“太夫人,侯爺回來了。”
婢子在院門前回話,霍大栓就瞧見霍十九披著件灰鼠毛領子的寶藍色大氅迎面而來。他走動時,大氅迎風散開,新亮的顏色和他俊美如玉的容顏讓人眼前一亮。
霍大栓心里是喜歡兒子到骨子里的,可臉上依舊繃著,在臺基上磕了磕煙袋,站起身來。
“爹,您在這兒做什么呢?”霍十九笑容滿面。
霍大栓甩著煙袋鍋子就打在霍十九小腿,疼的霍十九“啊”了一聲,躬身去揉。
“我讓你欺負你岳父,讓你欺負你岳父!”煙袋鍋子噼里啪啦的往霍十九背上落。
屋內外只隔著一層暖簾,霍大栓教訓兒子,自然驚動了屋里人,霍廿一第一個沖出來護著兄長:“爹,您息怒,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你叫他自己說,都給他岳父那做了什么了?!皇上賞的宅院是好的,可用的人一個個都是沒腦子的!你岳父自個兒腿腳又不方便,你欺負個殘疾的老頭子你也算本事?你岳父可是才子啊,人家滿肚子裝的都是學問,你不好生敬重著,居然還敢怠慢,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你信不信老子窩心腳直接踹出你屎來!”
中間隔著個霍廿一,霍大栓的煙袋也就不那么好落在霍十九身上了。
可霍十九還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會子趙氏等人都出來了,蔣嫵卻因為腿疼,半晌才扶著聽雨和冰松的手勉強走到廊下。
趙氏訓斥霍大栓,唐氏和蔣嫣、霍初六都不好插言。
“爹,您消消氣。”蔣嫵扶著門廊下的柱子,雙腿還是有點抖,“阿英不是那樣的人,說不定其中是有什么誤會。”
“還能有什么誤會!我今兒可是親眼看到的!連口熱乎的茶都不給,這可是馬上冬日了,你爹還在家喝涼茶呢!”
蔣嫵聞言,第一反應是蔣學文故意用冷茶來待客,就是為了折損霍大栓的。
可是轉念一想,蔣學文雖然偏執了一些,做出的決定讓人失望了一些,平日里也沒有這般小家子氣過。在蔣嫵印象中,這種簡單粗暴的淺白方式根本不是蔣學文的行事風格。
蔣嫵想得到的,霍十九也想得到,二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彼此。
蔣嫵道:“爹,虧得您發現的及時。我回頭就去看看。或許是有什么人趁著阿英不注意,背后使絆子也是有的。我爹在朝堂上得罪的人原本不少。”
霍大栓心目中蔣學文是敢于進諫直言的好官,如今朝政不穩,雖然論奸臣,霍十九說排第二就沒人敢跟他爭,但下頭那些為官不正的也不少。
“難不成真是……”
“岳父畢竟是嫵兒的父親,若無她就沒有現在的嫵兒,我怎會對他不利。這的確是我的疏忽了。”
蔣學文奉旨搬入皇帝的別院,皇帝派了人保護他的安全,霍十九就將先前安排在蔣學文身邊那二十人都撤回了,只是從府上選了些下人送去服侍,卻沒想到,要挫磨蔣學文的人,未必會直接殺了他。
“我稍后就去看看。嫵兒就不要去了。”
“不行。”蔣嫵道:“你別去,還是我去。”
“你去多尷尬,你就放心交給我,岳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你去找罵么?”
“我皮厚,不怕罵。”
“我也皮厚,沒什么好尷尬的,明明是他做的不對,下次要那樣我還燒房子。”
“嫵兒……”
霍大栓偃旗息鼓,全家人都聽著小兩口你一言我一語。
唐氏與蔣嫣聽著,就更確信蔣學文就是錦州那場劫難的幕后元兇。
“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唐氏沉痛的道。
一句話,說的蔣嫵和霍十九都住了口。
回了屋里,趙氏忙著岔開話題哄唐氏開心,也顧不上看著霍大栓是否進來吃飯了。草草的用過飯,蔣嫵就跟著霍十九離開上房。
蔣嫵乘著粗使婆子抬的肩輿,霍十九則是步行,二人并肩往瀟藝院去。
霍十九沉思片刻,道:“你腿傷還沒好,這會兒還疼,不方便出門,就不要去了。”
“我陪你去。你不必勸我了。”
“可你……”
“墨染的傷那樣重,略有好轉都跟在你身邊保護你,我哪里能眼看你回去挨我爹的白眼。他倔強起來是不分好歹的。我最了解他。”
“我也知道岳父的脾氣,他的確是為達目的偏執了一些,可是如今有了皇上那一番話,相信他心底里應當也有所感了,就算沒有全然明白,至少也會有一些感悟。我想他對我應當不會在那樣了。再說,我是去安排他的生活起居,又不是去與他品茗下棋。”
“不必多言,我是一定要跟你去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