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的脾氣左犟,霍十九知道自己是擰不過她的,無奈之下只得嘆氣。回了瀟藝院,先看著她吃了藥,又親自為她擦藥油,糊膏藥,又去內室開了黃花梨木雕花的柜櫥,選了條淺杏子絨的銀鼠皮裙來,親手給她換上。
蔣嫵吃了藥,又用了膏藥,其實站起來是不費事的,況且她忍耐力極好,這么一點疼她也不是扛不住。可整個過程,霍十九都不準她自己動彈,而是抱著她坐在他腿上,小心翼翼的服侍著她。
他的雙臂環著她,她溫順的就如同孩子那般被對待。蔣嫵心湖仿若投了小石子,有漣漪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側過頭看著霍十九仿佛面對什么神圣任務的專注側臉,忍不住輕啄了下他的面頰。
“你這小壞蛋,怎么咬我。”霍十九含笑望進如春水的柔軟眼波。
蔣嫵也忍不住跟著笑,“哪里是咬你。”
“就是咬我,你咬疼我了,我得咬回來。”霍十九說著就摟過她,用牙齒刮了一下她的臉頰,又落吻在她耳根和細嫩的脖頸。
蔣嫵輕笑著閃躲,但始終被他禁錮在雙膝之上,最后只得將臉埋進他肩窩里,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你再鬧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十九收緊懷抱,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滿足的嘆息了一聲,“小丫頭,如果咱們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為何不能永遠呢?一定可以的。”蔣嫵的聲音悶悶的。
霍十九的心里其實就如同壓著沉重的石塊,朝堂之上屢屢發生動蕩,英國公暫且保持沉默并不代表他會輕易放過他們。皇上又染了藥癮,一時半刻難以痊愈,他早些年樹敵太多,一不留神,家人就要成為他理想之路上的犧牲品,更何況,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壽終正寢。
如今她在他懷中,嬌軟的身軀嵌和他的懷抱,他真希望時光就停留在此處。
但霍十九也知道,這種想法是逃避,是他不屑的。
“將來兒子長大了,咱們再這樣膩味在一處,怕會被笑話。”霍十九笑道:“而且,等你三十歲,我就五十一歲了。”
“怕什么。你若是老一點丑一點,我還更放心呢。”蔣嫵嬉笑著推他:“外頭冷,你去拿我的大大氅來。”
“遵命。”霍十九將她放在羅漢床上,去取了白兔風毛領子的大氅來給她披上,躬身屈就坐在暖炕上的她的高度,修長手指靈巧的為她系上領扣的紅色緞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隨即滿意的摸了摸她的頭:“我家嫵兒是最美的。”望著蔣嫵的眼神滿是憐愛。
蔣嫵縱然今生不是孤兒,也從未被這般對待過,他對她的親昵,都超過了年幼時候父親對她的疼寵,臉上有些發熱,拉著他的手緩緩站起來,道:“我們走吧。”
霍十九就揚聲吩咐人備車,又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我自個兒能走,又不是殘了。”
“胡說!”霍十九不滿的用頭撞了她的頭一下,“口無遮攔的,什么殘不殘的!”
蔣嫵吐了下舌頭,側臉靠著他的肩膀。既然他喜歡服務,那便依著他好了。
出府的路程抱著穿了厚實大氅棉裙的人,霍十九額角還是見了汗,上了馬車,蔣嫵就用袖子幫他擦汗,笑道:“看來我該少吃點。”
“是我該好生鍛煉,我也太沒用了。”
二人說笑著,不多時馬車就到了別院。
蔣嫵看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心里有些別扭。雖說主動要來的是她,可要面對蔣學文,她還是覺得不舒服,她真的怕自己在他面前在說出什么傷人的話來,即使是蔣學文先做出那些讓她看不上的事的。
霍十九下了馬車,吩咐人去叩門。
不多時,就聽見“吱嘎”一聲,許是久不開啟的緣故,側門推開時發出了極大的響聲。幾名下人小跑著出來,在府門前跪地行禮。
霍十九便扶著蔣嫵下車,吩咐道:“預備肩轝。”
“是。”
立即有人去抬了肩轝來。
霍十九扶蔣嫵坐上肩轝,自己在側隨行,曹玉和四喜則是跟在霍十九身后,一路往府里去。
“岳父大人呢?”
“回侯爺的話,蔣大人這會兒在前廳呢。”
“身旁可有人伺候?”
“定是有人的。”小廝諂媚的陪著笑。
霍十九聞言,笑道:“若是有一個人伺候不周,你們可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小的哪里敢啊。”
小廝回話之時,蔣嫵便抱著黃銅的小暖爐,安心坐在肩轝上觀察四周。宅院并不大,但與霍宅相同,都屬于精巧細致的類型,雕廊畫棟檐牙高啄,設計的是極為巧妙的,此處之所以稱之為別院,正因景致好,小皇帝從前也經常來此處小住。
將這里賞給蔣學文住,當真是給足了蔣學文體面。
一路到了前院,下人輕輕地放下肩轝。
蔣嫵就扶著霍十九的手一同走向前廳。才剛到臺階前,就有兩名穿了棕黃色短褐的十五六歲少年行大禮:“見過侯爺,夫人。”
“嗯。你們是新來的?”霍十九問。
“回侯爺,小的們是新采買進府里的。”
蔣嫵越過二人上了丹墀,掀簾進屋。
門簾是柔滑的錦緞,料子是上乘的,卻不是棉簾。這樣的天氣,用如此單薄的門簾,風一吹,屋里就會四下漏風。
進了門,發現擺在地當眾的炭爐是空的,呼吸時冰涼的空氣使她鼻尖兒發涼。沒有陽光的屋內,又不燃炭盆,比外頭還陰冷。
蔣嫵并不說話,而是往側間去。
蔣學文坐在鋪設官綠色坐褥的臨窗大炕上,雙拐就架在一旁。
見蔣嫵進門來,蔣學文抿了嘴唇,眼神復雜,并未言語。
蔣嫵也沒有先與蔣學文招呼,而是先將手伸進坐褥與暖炕之間。
入手是冰涼的。
在掀茶壺蓋子,里頭剩下個壺底,茶葉都沒沏開的模樣。
“這日子過的……不錯。”蔣嫵突然笑了。
蔣學文臉上騰的一下紅了,不只是憤怒還是生氣,冷冷道:“自然是好,你錦衣玉食,不勞你掛念。”
看著蔣學文倔強的臉,蔣嫵突然失去與他對嘴皮子的興趣,只一甩袖子,往外頭走去。她雙膝疼的要命,但此刻因為滿腔憤怒,好似感覺不到疼一樣。
才出了側間,險些與霍十九裝個滿懷。
“嫵兒,留神。”
“阿英。我父親這里沒有個女人家主持中饋,既然我來了,少不得要插手。”蔣嫵在主位端坐。
霍十九笑道:“你開心就好。”便在蔣嫵身側坐下,一副完全聽憑她發落的模樣。
蔣嫵就輕笑著道:“管事的何在?”
“回夫人,小的在。”門外傳來一個男聲,因地位身份不足,不得主子的允準,是斷然不敢貿然進屋來的。
蔣嫵不用想也知道對方正規矩的跪著,她也不讓人起身,更無虛禮客套,單刀直入的道:“你是侯府調配來的?”
“回夫人,是。”
“這府里一應事情現在都歸你一總調度?”
“是小的。”
“嗯。現在府里有多少是侯府勻來的,多少是采買來的?”
“回夫人,府里勻來的多是女仆,灶上兩名婆子,兩個管事的媳婦子,婢子和小丫頭若干,小廝也帶來了四個,采買了的是伺候蔣大人的貼身長隨。”
“那你呢?你做什么?”
“如夫人所言,小的就是總體調度。”
“很好,你的活兒做的不錯。”
門外的管事聲音歡喜,叩頭道:“小的不敢受夫人的贊賞,一切盡本分罷了。”
蔣嫵聞言,“啪”的一巴掌排在紫檀木的方桌上,忍無可忍的利色道:“都給我滾進來!”
似是想不到女主人突然發怒,站在院子中的兩名長隨和管事的,以及幾名小廝都連滾帶爬的進了屋。
蔣嫵指著單薄的門簾,道:“天冷了,不知道換?”
又指著炭盆:“這是做擺設用的?炭火呢!”
隨即又道:“這些都沒,暖炕為何不燒火!茶壺里為何是冷茶!要你們這群人是來做大爺享受的嗎!“
不是說,錦寧侯夫人和其生父鬧的很不愉快,連娘家房子都燒了嗎?為何這會兒關心起這些事來。
管事的有些拿不準蔣嫵的心思,道:“夫人,這是要預備的,只是天還不冷,用不上。”
“是嗎?那你在家也是喝涼水,睡涼炕的?”
“這……”在家里當然不可能如此。
蔣嫵冷笑一聲,道:“來人,打兩桶井水來。”
“是。”
外頭自然有小廝應下。蔣嫵不說話,把玩著懷中的暖里垂眸等著。
霍十九與站在他身旁的曹玉對視了一眼,都不明白蔣嫵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不多時,就有兩名小廝提著木桶進來,將水放在了地當中。
“有茶葉么?”
“有,有。”
小廝賠笑拿了茶葉來。
蔣嫵指了指木桶,“倒進去。”
小廝一愣,似聽不懂蔣嫵的話。
“我說,倒進去。”
那小廝被蔣嫵嚇的一哆嗦,連忙將茶葉向著兩個木桶各倒了一些。
蔣嫵看著那兩桶水,對管事道:“你伺候我父親有功,這兩桶茶是犒勞你的,喝光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