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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擱在從前,瞧見有人大過年的給他們家送“晦氣”,他早就抄鎬頭追上去,先打的他娘都認不出他才是要緊。
可今rì,他卻沒能動作。
霍大栓此時真正能體會得到霍十九平rì的為難和無奈了。但凡能有膽量對他作出那種過分事兒的,大都是忠義之士,均有與霍十九相同的報國熱忱。只可惜如今他們站在對立面上,霍十九又不能將身之所受昭告天下,將來即便說出來也未必會有人信,對那些愛國志士,當真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這事兒傳開來,外頭還不知多少人要罵阿英,你說他,他怎么就這么笨呢!”霍大栓幾乎捶xìong頓足。
霍廿一畢竟比霍大栓沉得住氣,安慰道:“爹,您稍安勿躁,大哥既然做得出,其中就必然是有緣由,等他回府來咱們好生問清楚也便是了,再說外頭那些不知內情的人如何做法,對咱們不是也無影響么。只要大哥行的正坐得端,無愧于天地,咱們就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
“就是,多大的一丁點兒事兒,你個死老頭子,大過年的一驚一乍來嚇唬咱們做什么。”趙氏說話時背對著蔣嫣和蔣嫵,沖著霍大栓使眼色。
霍大栓這才想起二兒媳婦還懷著身孕呢,斷不能叫她因為家中的事煩擾憂心。遂暫且將煩心之事丟在腦后,撓了撓后腦勺,“是我胡思亂想了。咱們也別想這么多,今兒個過年,晌午也要吃頓好的才行。”
“你是那一頓吃的不好了?說的像我平rì里虧待你了似的。”
屋內的氣氛又如方才那般輕快喜慶起來。
相比霍家的歡樂。英國公府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英國公素來愛講究排場,像今rì這般重要的節rì,若按著往年,這會子必然是張燈結彩人頭攢動的。
可是今年的英國公府,節rì的氣氛卻弱了許多,就連下人們也不大敢穿紅著綠的在英國公面前出現,生怕叫國公爺誤以為他們是在慶祝他丟了命根子……
書房內外之間的落地圓光罩上新垂了珠簾。英國公的幾個清客幕僚這會兒都在外頭小心翼翼的陪著閑聊。
英國公則是坐在做工絲毫不輸龍椅雕工精致的黑漆桐木太師椅上,拿著犀角小梳子一下下梳理胡須。小心翼翼的生怕將胡子帶了下來。
“國公爺,聽說今兒個趙三里家熱鬧起來了呢。”
“也不知霍英那小子想什么呢,逾權的事兒如今也做的如此得心應手起來,私自就帶著人去抄朝廷命官的家。這事兒皇上也不管么?”
“皇上管?”有人嗤笑:“皇上這會兒自個兒都管不過來了吧。”
幾人說笑著,關于小皇帝的事原本想多加嘲諷幾句的,但一想到珠簾里頭那位喜怒不定的也與小皇帝是一個毛病,就不敢再多言了,轉而將話題又扯到了霍十九胡作非為之上。
英國公拿著把鏡,見胡子已經十分柔順,這才滿意的收起精致的犀角梳子,淡淡道:“霍英做事乖張,這也是多年來人盡皆知的。他這般,將來自然有人去收拾,咱們何必勞心費神的說他的事兒?”
“國公爺說的是。”清客們皆奉承。卻有一個性格稍微直率些的有些擔憂的道:“就怕那個趙三里被抓了去,嚴刑拷打之下說出什么不該說的來。”
這句話,眾人心里早就都轉了多少圈兒的,但也只有這一位將之說了出來。
氣氛稍有凝滯之下,英國公卻嘲諷笑了:“就算那個趙三里說我謀反,我也是不怕的。”
“國公爺忠心耿耿。一心為國,喪了良心的才會誣陷您謀反。”
“正是如此。國公爺此身英明,誰人膽敢出言污蔑?也不怕死后入拔舌地獄。”
英國公滿意的笑了。
宮中傳出趙嬪暴斃的消息之后,霍十九立即親自帶人去趙府抄家,當真是很難不讓人瞎想。
只是如今朝堂大半已在英國公的掌控之中,霍十九那個毛孩子手里握著調配三千營、五軍營和神機營的虎符又如何?他能用的還不是只有三千營而已?更何況五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的人都是他的,還有京畿大營的十萬兵馬。
如今他還沒動手,是因為不想踐祚之后有太過明顯的篡權奪位的跡象。
要不是為了個名正言順,小皇帝和霍英那兩個小子還能蹦跶到今rì?
“去,把該傳的話傳下去,也好叫下頭那些猢猻知道自個兒該做什么。”英國公吩咐之時,聲音難以控制的尖細綿軟。
可在他面前,誰敢表露出絲毫異樣?
幕僚清客們都應下,行禮之后各自退下。
英國公冷笑著,手指有節律的敲打著桌面,許久才尖聲尖氣的罵了一聲:“兔崽子們。”
霍十九回府時,午膳才剛擺上桌。家人都十分默契的不與霍十九說起朝廷的事,畢竟大過年的,好歹也叫人清靜清靜。
霍十九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想是昨rì勞累,又一夜無眠導致。隨意吃過幾口,蔣嫵就勸他先回去睡一覺,也好應付晚上宮中的宴會。
至于外頭發生了什么,蔣嫵去找了曹玉。
曹玉雖也一夜無眠,可這會子卻是神清氣爽。見蔣嫵來了,親自迎人在外間坐下,將剛烹的茶端給了蔣嫵,不等蔣嫵開口詢問,就將昨夜霍十九與他帶人去趙家抄家的經過細致的說了一邊。
蔣嫵沉思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無用了。只是阿英未免太實心眼兒些。”
“侯爺對皇上是極為中心的。此番去趙家也是帶著氣。不過侯爺也不算冤枉了他們。趙三里仗著自己在英國公那里說的上幾句話,也依仗自己職權方便,賣官鬻爵的事沒少做。”
“縱然如此。也該又王法去處置,也輪不到阿英出手啊。”
蔣嫵搖著頭,將沒有動過的茶放在手邊小幾,沉思了片刻才道:“這事兒怕不好。莫說英國公那里,就是清流那方抓住阿英的把柄也未必不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蔣嫵話音方落,就聽得下人來回,“夫人。蔣大人派人來送了帖子,請您務必去別院一趟。”
今rì除夕。為照顧唐氏的心情,蔣嫵原本也打算去將蔣學文接來一同守歲的。可是在霍十九做了這件事,蔣學文又命人主動遞了帖子來之時,她卻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該將蔣學文接來了。
萬一蔣學文犯氣了左犟勁兒。攪合的整個霍家都過不好年該怎么辦?
看得出蔣嫵的猶豫,曹玉也知道蔣學文是個什么樣性子的人,沉吟片刻便道:“夫人若不嫌棄,不如我先去蔣大人那看看,聽一聽他也有什么吩咐。若是不打緊在圖后話,若是蔣大人在氣頭上,夫人大可以不必立即去見,等往后在說不遲。左右皇上愛重蔣大人,別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宮中選來得體的。侯爺也安排了不少人去跟著伺候保護。”
“既這樣當然是好。”蔣嫵歉然道:“只是又要勞動你。”
“夫人這樣說豈不是外道了。能為侯爺和您做些事,我是開懷的。況且別院距離侯府又不遠。”
曹玉起身就要出門,蔣嫵看著他健瘦的背影。心里到底過意不去。一路跟到了外面,目送曹玉出門才回臥房。
果然,曹玉不多時回來,見了蔣嫵多余的話沒說,只是道:“蔣大人是問夫人,外頭的傳言是否屬實。”
“傳言?”蔣嫵不明所以。
曹玉道:“想不到那些人大過年的也沒消停。現在已經有人在傳,說是侯爺慫恿皇上東玩西玩。敗壞了身子,皇上本是于房事上力不從心的,趙嬪不過是好心,暗地里托娘家人私下去找好偏方來,想不到消息傳開來,爺是怕人發現他居心叵測,才要殺人滅口。甚至有人在傳聞,說趙嬪也是侯爺殺的。”
蔣嫵一聽到這些,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皇帝身邊有奸細!
轉念想,連整個國家的國庫都敢搬空,軍權都敢握在手中的人,區區奸細難道就安插不進皇帝身邊嗎?
想來,就連皇帝的寢宮周圍,也應該是布滿了英國公的探子。皇帝身處深宮,也不得清靜。
可是在細致想想,若這件事不是英國公的人傳出的呢?
若是小皇帝故意讓人知道趙嬪是霍十九親手殺死的呢?
蔣嫵一想到霍十九身后站著的那個最大的算計者有可能是讓他付出全心全意的小皇帝,他就覺得心里發寒背脊冒涼氣。
“不會的,還沒有利用夠呢,怎么會……”
蔣嫵失神之時,話語南南出口。
曹玉聽的眉頭緊蹙,蔣嫵眉目中的擔憂難掩,將她白皙容顏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郁之中。這樣神色,會出現在她的臉上當真是少見的。
蔣嫵的強勢與霸道,是足以讓人折服的。正因如此,在強大之下偶爾的軟弱,才更叫人憐惜。
蔣嫵并不知曹玉在想什么,客氣的與之又到過謝,就回了瀟藝院。
剛吩咐婢女預備今rì晚宴要穿戴的衣裳頭面,玉橋便在廊下道:“回夫人的話,是四小jié離開侯府,帶著兩個婢女去見蔣大人了。”
蔣嫵素手輕輕撫摸過掛在折屏上的月牙白錦緞盤領褙子,望著那素面料子上用同色絲線繡花出的蝴蝶穿花,若非有陽光照射還當真看不出是有花紋的,心念轉動之下,無奈的道:“既然四小jié已經出門,就多派兩個人跟著護著,有消息隨時來回報吧。”
“是。”玉橋行禮退下了。
蔣嬌自打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沒有與她說過話,對唐氏的話也在減少。今rì心念,她會想著蔣學文。心心念念的趕著過去,也是在蔣嫵意料之中的事。
蔣嫵和衣側躺在霍十九身旁,想著稍微休息片刻就起來更衣準備。卻是不留神睡了一個多時辰,睜開眼時,霍十九早已不在身畔。
外頭的天色卻是暗淡下來,透過糊著明紙的菱花格扇可以看到大紅燈籠和八角宮燈已經點亮。將淡紅色的喜慶光芒投射進屋里來。
“睡醒了?”霍十九進門,剛好看到蔣嫵睡眼朦朧時的嬌憨模樣,禁不住到跟前親了她臉頰。
蔣嫵點點頭:“怎么不早點叫醒我呢,就只顧著你自己穿著妥當了。”
霍十九穿了錦繡外袍。肩膀上搭著件黑色貂絨的褂子,頭上白玉冠將發髻攏住。顯得俊彥美如冠玉。
她嬌嗔時,他唇畔便展露出溫柔的微笑,扶著她起來,以指為梳。理順她略微凌亂的發:“是想你昨兒個也是累了,今rì疲憊,讓你多睡一會兒,況且今夜還要守歲,一夜不能睡呢。”
蔣嫵被他溫柔的動作暖了心,笑道:“知道你疼惜我,只是怕耽擱了梳妝,太寒酸了跟著你出去難保不會叫人嘲笑你。”
“笑話我的人還少么?“或是機會無所謂的道:“旁人如何看如何說,從來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你也不必想太多。待會兒晚宴你管好生跟著我便是,事情都交給我來解決。”
“遵命。”蔣嫵玩笑著道:“既是隨著我高興,那今rì晚宴我就不帶七斤去了。讓爹娘暫時幫襯看看。”
七斤是小皇帝的義子,今rì雖然是除夕夜宴,卻也是皇家的家宴。小皇帝上無長輩,平輩中人早已經死絕了,又沒有自子嗣,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他就只有七斤這么一個干兒子,若是不帶去。似有些不大好。
蔣嫵也明年白霍十九的猶豫,可是面對一個明明要搶走她孩子,還要依靠著她的丈夫來做事的人,她心里著實歡喜不起來,就道:“那樣人多的場合,我怕七斤會害怕,從前雖也帶他去赴宴,可那時候孩子畢竟什么都不懂,還小呢。宮中的爾虞我詐,不要讓七斤早接觸才好。”
蔣嫵沒有說的是,她擔心的是小皇帝搶走她的孩子。
霍十九見蔣嫵堅持,便也不在勸說,只想著左右夜宴之后,小皇帝也會來到家中一同守歲,也就不在乎七斤是早一會兒還是晚一會帶去。
除夕夜宴是宮中每年一度的盛宴,邀請的都是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每家人各自一席,蔣嫵自然盛裝跟在霍十九身畔。
因將七斤交給趙氏和霍大栓,又安排了曹玉留在府中,蔣嫵并不擔憂家中的安全。霍十九就在她面前,她也能夠就近保護。
原本熱鬧的大殿,因英國公的到來而瞬間安靜。文武大臣紛紛起身,雖不至對英國公行跪拜大禮,卻也是十分客套尊重。
英國公自然在玉階之下身上位落座,與玉階另一側的霍十九遙遙相對。
“錦寧侯好氣色。今rì這身錦袍倒是格外襯你的容貌啊。”
英國公是極少夸贊人容貌的,今rì卻特地提起霍十九的穿著,眾人的眼神便都若有似無的落在霍十九身上。
在燈火通明喜氣洋洋的宮殿之中,一身紫色錦袍頭戴白玉發冠面容俊俏的霍十九,的確是賞心悅目的一道景致。
下頭便有朝臣隨聲附和贊揚。
“皇上駕到!”內侍尖細的嗓音通傳,讓殿中的議論暫且歸于寧靜。
眾朝臣起身接駕,行叩拜大禮,蔣嫵自然跟隨霍十九行禮。
為表喜慶,小皇帝今rì穿的是一身常服,還特地在帽子上垂下兩根兒紅色的帽繩。少年人雖然是清俊的,只是坐姿甚是隨意慵懶,歪著頭靠著龍椅后頭的柔軟簇新的明黃引枕,笑道:“這就開宴吧,待會兒還有焰火可看呢。”
明擺著一副對晚宴沒興趣,但是對稍后的焰火很感興趣。
朝臣們早就習慣了小皇帝的荒唐,紛紛道是。
便有宮人魚貫而入,在樂師所奏喜慶的樂聲之中將各色菜市端上布齊。
小皇帝伸著脖子看向霍十九和蔣嫵這方,好奇的問:“哎?怎不見翀哥兒?”
蔣嫵聞言就要做答,卻是被霍十九搶先了一步:“回皇上,臣子年幼,經不得大場面,怕哭鬧壞了皇上的興致,故而沒有帶來。”
“那怎么行,翀哥兒可是朕的義子呢。這除夕晚宴要的就是團圓,怎么能不帶他來?他縱然是哭鬧,朕瞧著也是喜歡的。朕才剛來時還想與姐姐商議呢。”
說到此處,小皇帝站起身來,緩步下了玉階,站在霍十九和蔣嫵面前,誠懇的道:“朕是覺得,在宮里住著悶得慌,想多個人陪伴,而且身身為朕的義子,理應享受最好的,這普天之下,最好的一切都在皇宮之中,不如就叫翀哥兒搬進宮里來住,一則陪著朕,二則翻年蘭妃若誕下皇子,他們也好做個伴兒。”
蔣嫵早已經憤怒不已。將屎盆子扣在最關愛他的人頭上也就罷了,這會兒居然擺明了要明搶她的兒子!
因在憤怒之中,小皇帝后頭的話蔣嫵卻是沒在意。
可是殿內之人早已豎著耳朵聽這方的對話,哪里能聽不清楚。
英國公面色沉靜,心內詫然,故作驚喜的道:“皇上,蘭妃娘娘有喜了?”
小皇帝負手而立,容長臉上便有了些少年人的羞澀和喜悅:“正是,蘭嬪有孕,朕已進了她的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