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曦的帖子將原本就躁動一時的輿論推上了高峰,清流一派更是下帖子的下帖子,登門造訪的登門造訪,紛紛拜會蔣學文。當日在侯府門前,顧大人為首的幾人是親眼看到蔣學文為了證明霍十九的清白而預備撞石獅子自盡的,他們佩服蔣學文的為人,又對整件事很是好奇,是以蔣學文直忙著會了兩日的客,重復的解釋說了不知多少回,連自個兒都膩味了。
有人敢貼懸賞的帖子要英國公的狗頭。難道作為清流文臣,還沒有擺明車馬跟奸臣大干一場的膽量嗎?
蔣學文輾轉反側了一夜,次日清早就叫了蔣晨風來,父子倆商議著,在城中最有名的廣結緣茶樓辦一場大會,要詳細講述那日的情景。
但是他們也清楚,這一日敢來聽會的,未必就有多少。朝中又有幾個人能像蔣學文這樣大膽與英國公撕破面皮的?
果然,收到帖子的來的不多,沒收到帖子不請自來的卻有那么一些,英國公與手下幾個門客就在其中。
英國公斜倚著廣結緣茶樓二層臨窗的墻壁,捏著茶碗望著樓下冷清的街道,冷笑了一聲:“這茶樓,老夫記得原本是城中最熱鬧的一處吧。怎么今兒個反倒寂靜起來了?若這么著下去,廣結緣還不要關門了。”
“國公爺,您還不知道么。”身邊奉承的人笑著道:“自打蔣玉茗發出帖子來。這一處來往的人都少了。”
“就是,敢惹國公爺,敢搬弄這種是非。誰來誰不要命。”
幾人高談闊論時,蔣學文正在當間的高臺上說著當日的經過。
真正敢來的人雖不多,可只要有一個肯來,他就會將英國公的惡行宣揚開來。且蔣學文當真拗起來,是絕不會在乎英國公會將他如何的,譬如現在,他就是直盯著不遠處的英國說的話:
“……英國公居心叵測。污蔑忠臣,殘害忠良其罪狀罄竹難書。老夫只恨自己是文弱書生,沒有那個力氣和功夫,不能為民除害為皇上解憂,若是我有那個本事。就算沒有懸賞,我也早就去了。”
寥寥無幾的幾個“聽眾”之中,就有一身著寶藍華服的矮個子站了起來。此人雖穿著體面,一瞧就知是非富即貴,看背影也只當是誰家還沒長大的小郎君,可瞧著正面,卻見其形容果真是用“猥瑣”二字難以盡數形容,且他臉上還長了個帶毛的大痣。聲音尖細的道:“你這么說,就是對了。當日多少人都在罵錦寧侯不好。我不過跳出來幫著說句話,還叫那些無知小民追了我幾條街。幾個月都沒敢露臉!今兒我可算是沉冤得雪了!看看,可不是我一個‘糊涂’。蔣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忠臣,你都說他的好,他可不是真的好么!”
這人說話時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上躥下跳十分激動的模樣。
英國公原本聽著蔣學文的陳詞濫調興趣缺缺,這會兒目光卻聚集在那個猥瑣的青年身上了。
只覺得這人的背影。瞧著有些眼熟。加上她話語中提及的那日……
英國公腦海之中浮現了一個畫面。
他那日去尋醫,馬車緩緩經過集市時候。他聽見一陣騷動,然后就撩起了馬車的窗簾,正巧就瞧見一個面容猥瑣的青年被一群百姓追著跑。下人去打探,正是如這人所說,不過是為了霍十九說了幾句好話。
當日那人衣飾尋常,只瞧著是尋常百姓模樣。今日看著倒像個富家公子似的。
英國公冷笑著,未免多看了他幾眼。
許是他的注視引起那人的主意,他也回過頭。
二人的眼神相遇只在一瞬,青年就轉回身去,繼續宣揚霍十九的好了。
但英國公已經瞇起了眼。
前幾日在霍府門前,蔣嫵和曹玉一左一右鬼魅似在人群中收割生命的身影清晰起來。他畢竟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什么樣的情況沒遇上過?面前這個青年的面容,盡管涂的暗黃,眼角下垂,還貼了痣,可他分明就是蔣嫵!
仔細一想,英國公憋不住,噗嗤笑了。
這父女倆,原來早就在這兒等著呢,蔣嫵早就開始為霍十九鳴不平了,到底姜是老的辣,蔣學文就懂得利用這次的事來就事論事。這不,蔣嫵也來符合了。
“走吧。”站起身,英國公無聊的道:“就算在這兒瞧著,他們又能說出什么有新意的來。”
“國公爺說的是呢,不過您不在這兒鎮著,就怕那些窮酸諸多言語。”
“怕什么,他們還能掀起什么浪來?”
英國公帶著屬下隨從下了木質的臺階。腳步聲漸漸遠了。
蔣學文這才摸了一把汗,停下了方才的“演說”。目光黯然的環視二層的打聽一周,道:“果真,沒有幾個人來么。”
“爹,你何必難過,趨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蔣嫵搖著扇子,姿態瀟灑,只是搭配上她那張臉,瞧著就不大好看了。
“我也知道你說的對,可是……”蔣學文搖著頭道:“我本以為老百姓們都議論了這么久了,想是對奸臣已經深惡痛絕了,今日無論如何也能聚集起許多愛國人士來,好為了皇上壯壯聲勢,沒想到……我真是想的太天真了。”
蔣學文推著輪椅,緩聲道:“今日一番,沒達到目的,下了帖子的也都沒來,想來我不但是做了無用功,還有可能將英國公逼急了。他如今算不得個正常人,想事兒與人不同,我擔心他在作出什么過激的事。”
“誰說今日爹是做無用功的?”蔣嫵笑道,“我和阿英一早就在愁他不肯出來呢。如今因您的帖子,竟讓英國公從龜殼里冒了出來,使我們的計劃得以實施,將來若成功,您也是居功至偉呢。”
“你莫要安慰我了。”蔣學文搖頭,其實他是知道小皇帝與霍十九或許是有什么事要做,只是不知具體要做什么。
蔣嫵站起身,咬著折扇走向樓梯,道:“并非是安慰,實事求是罷了。總之今日的計策很成功。多虧了爹。二哥哥在此處,我就不陪著您了,還有事,先走了。”
話音落下,人已經下了臺階,漸漸瞧不見身影了。
蔣學文回頭看向蔣晨風,沉吟道:“我是不是哪里說錯了?你三妹妹莫不是瞧出什么來了?”
“爹,您若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問三妹妹呢,又何必如此拐彎抹角的。”蔣晨風無奈,推著蔣學文的輪椅也走向樓梯處,身后自然有幾名隨從幫忙抬著他下去。
“不是我不肯問,我是怕她不說。”
“就算不說,那也不會是因為三妹妹不想告訴你,而是不能告訴你。三妹妹不是蠢人,您這般與她套話,倒顯得失了氣度,像是不信任她一般。”
“我并沒有這個意思。”蔣學文有些急切。
蔣晨風道:“爹或許沒有,但容易讓人誤會啊。爹,您現在是與家人相處,并不是在官場之中了。”
被蔣晨風說教,蔣學文竟找不出言語來應對。
的確,他早些年在官場之中養成的說話習慣,并不是一日兩日就改的過來的。
蔣嫵剛剛出了茶樓大門,就已察覺有兩道目光焦在自己身上。她閑逛著走了一段路程,果然那兩人跟了過來。若論跟蹤潛伏之術,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那些人做的又不明顯。
蔣嫵佯作停下來買包子,回頭不經意掃了一眼,就已看出跟蹤她的良人都是哪個。
想了想,她反而調整了步調,一直往侯府方向走去。
那兩人跟的很辛苦。若是慢一點,都有可能被甩開距離。可是再快一點,他們也會跟不上。廢了力氣來到侯府門錢,眼見著藍色的身影進了門,二人才抹著汗回去找英國公回話。
蔣嫵站在門內,一面去掉臉上的化妝,一面低聲道:“他們走了。”
曹玉頷首道:“看來事兒成了?”
“嗯。也多虧了我爹,否則咱們還要再等到英國公去游湖。到時候還不定是那一日。”蔣嫵恢復素顏的模樣,穿了一身男裝,與曹玉一同緩步走向府中:“原本我就在擔心,畢竟爹娘他們要出去游玩,小皇帝未必不會多想。如果要計劃的事還不做下一步,他那個心思沒準兒又歪去哪里,到時阿英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況且,我也是膩了。早些解決了英國公,阿英也早一些自由。”
曹玉聽著她疲憊的語氣,很是理解。畢竟6他鎖認識的人種,沒有哪一個年輕的母親在孩子還未曾滿周歲時就被抱走,還要喜笑顏開裝作沒事兒人的。蔣嫵這里已經是頭一個。
“那么這廂事了了,侯爺和夫人打算去何處?”
蔣嫵并不回答,而是笑著道:“先不說我,墨染有何打算呢?是否要定居在京都?”
“我?”曹玉搖頭道:“等侯爺真正沒有危險的時候,我就回山中和師父一起了。每日一同練功,精益求精,追尋武學至高,起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