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低頭看著被自己抱在懷里的金發少女,這具冰冷的軀體毫無反應,他輕輕晃了晃對方的身子,后者垂下來的胳膊在半空中無力地搖擺著,郝仁嘆了口氣:“……還是不會動。”
即便始終保持著木然神色的諾蘭似乎都無法接受這種場面,她走過來,低著腦袋輕聲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她真的已經死了,好好安葬她吧,這樣對你對她都好。你這樣下去會越來越瘋的。”
郝仁急的眼淚都快下來了,但他眼淚要真下來那亂子才大呢,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告訴人家“因為我的平板電腦附身到這個妹子身上了所以我不得不跟個戀尸癖一樣抱著她”,真要這么說的話他更得被人當成受刺激過度的瘋子,所以他只能哭喪著臉:“你別勸我了,我是真沒辦法把這家伙放下啊……”
數據終端還在他腦海里貧嘴呢:“讓你平常拿本機當板磚那么扔來扔去,這就是報應!”
就當前這個局面,不管郝仁說什么都不可能洗清誤會,諾蘭更是以一種同情和憐憫的視線望著他:“你……算了,烏蘭諾夫,你忍一忍吧,等會我讓‘醫生’去你那邊一趟,至少處理一下這個……女孩。”
郝仁估計對方說的是防腐之類的話題,但他感覺這話題放在現在實在太他娘的詭異了所以就沒攙和。他跟在垂頭喪氣的烏蘭諾夫身后離開,走開沒多遠就聽到了諾蘭和另一個傭兵交談的聲音。那名傭兵很顯然不理解諾蘭的決定:“老大,你真讓他帶著一具尸體在咱們這里住下?”
諾蘭的聲音有氣無力:“不會住太久的,我看得出來,他會走的。”
那名傭兵還不放棄:“但……老大,我說句話你可能不愛聽啊。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詭異的……”
“夠了,”諾蘭打斷自己的部下,“你沒見過。我見過,我還見過比他更瘋狂的。他已經成這樣了。就讓他暫時這么麻痹著自己吧,這世道,能做夢也是一種幸運。”
郝仁抱著數據終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內心深處滿眼淚,他深知自己在外人眼里已經是個什么形象——愛情悲劇下的瘋子,偏執狂,精神分裂,而且還是個戀尸癖……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對旁邊的烏蘭諾夫致敬:“說真的。你真是條漢子。”
能接受在自己隔壁放一具尸體,這位頭盔男的心胸真心不是一般的寬闊。
卻沒想到烏蘭諾夫反而對郝仁佩服地點點頭:“你才是,我沒想到這個世界還能有你這樣的男人存在,你才是真男人……她生前一定很幸福吧?”
郝仁一張臉扭曲的跟抽象畫似的,他幾乎咬著后槽牙跟烏蘭諾夫說道:“我跟你講個故事……”
烏蘭諾夫不明所以:“你說。”
“我有一個平板電腦,碎催嘴賤逗比而且煩人到極點,但有一天它突然不知道哪根電線短路,意識附身到了一個金發姑娘身上,而我壓根就不認識這個金發姑娘,現在我抱著這個死沉死沉的家伙到處跑。被你們當成瘋子,偏執狂,精神分裂。戀尸癖,但實際上……誒你別走啊!”
事實證明這事情果然解釋不清。
烏蘭諾夫領著郝仁來到了分給他的宿舍,這是一間金屬鑄造的銀灰色小房間,整個營房幾乎所有建筑物都是用這種量產制式的“鐵盒子”搭建起來的,單調而壓抑,但比起黑街貧民窟里那些用鐵皮堆砌的窩棚已經強了不止一點半點。小房間里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可以折疊進墻壁的簡易床和一套能夠折疊進地面的桌椅,桌子上則擺放著房間前主人生前的一些物品,而在房間角落則是一個小箱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似乎整個房間的家具都可以折疊到四壁里,這是個仿若避難所建筑或者外星居住艙一樣的東西。它在設計之初恐怕并不是供地面部隊使用的營房:對普通房間而言,這些折疊部分顯得沒什么必要。
烏蘭諾夫注意到郝仁好奇的視線。在旁邊感嘆了一句:“這些‘灰箱子’都是從舊雅圖的航天基地里挖出來的,原本它們應該被發射到圖姆星上去,成為人類建造的第一座外星殖民城,但大戰之后什么都毀了,包括航天基地和那些天真的科學家們……現在只剩下這個灰箱子,里面住滿了一輩子都不會再看到星星的可憐蟲們。”
烏蘭諾夫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光溜溜的黑色面甲,接著擺擺手:“你先忙吧,我就在隔壁。”
等烏蘭諾夫離開之后,郝仁隨手把變成女孩子(死掉版)的數據終端扔在床上,環視了房間一圈確認有沒有什么可疑的東西,但什么都沒發現。曾經住在這里的希頓似乎是個很重視整潔的人,房間被收拾的一塵不染,所有東西也都被擺放的整整齊齊,這讓人很難想象這房間中曾經住著的是一位粗俗的傭兵。郝仁來到那張金屬鑄造的折疊桌前,看到桌子上放著一本陳舊的日記本,他順手拿了起來。
諾蘭似乎并不擔心一個外人會竊取傭兵部隊的機密,也或者這個希頓的房間里不可能有什么機密,總之她沒有派人提前把這間房間里的遺物清理出去,郝仁正好可以借此看看那位叛變的傭兵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什么信息。
但日記本上都是些無聊的內容,記載著一個刻板、守制的傭兵單調而無聊的每一天。日記本的記錄也是斷斷續續,字歪歪扭扭,看上去就像是個從不喜歡寫日記的粗人勉強自己留下的字記錄。郝仁忍不住想起烏蘭諾夫說過的話:希頓是從小在貧民窟長大的,貌似化水平不高。
數據終端通過精神連接感應到郝仁當前的舉動,它很不解:“怎么對一個叛變的傭兵這么感興趣了?”
“無聊而已,”郝仁飛快地翻著日記本,很快翻到了開頭幾頁,“想了解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
日記的開頭寫著某年某月某日,諾蘭建議日記的主人養成寫日記的習慣,這樣多少可以留下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記憶——這就是整本日記的開端。
“這個希頓在很久以前似乎是個忠心耿耿的家伙,”郝仁皺了皺眉,“他是在諾蘭的建議下開始寫日記的,他是個沒上過學的粗人,本不喜歡這種縐縐的東西,但因為諾蘭的一句話,他堅持寫了一年的日記。”
“但最后還是叛變了,”數據終端在他腦海中嘀嘀咕咕,“碳基生物很多都是善變的。”
郝仁沒吭聲,只是飛快地把本子翻到最后幾篇。他看到日記的最后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瘋人瘋語,這個名叫希頓的傭兵提起了癲狂錯亂的夢境、無止盡的痛苦和被欺騙的人生,他似乎堅信自己深陷于一個巨大的騙局中,而且騙局的中心正是“灰狐貍”的首領諾蘭。這些部分的字已經錯亂到一定程度,甚至連語法都不再通順,讀起來非常費力。
在日記的最后幾段,希頓用神經質的語氣寫道:
……全都是騙局,全都是假的,整個世界,我活過的大半輩子,全都是假的!這個世界肯定不是這樣,有哪出了問題……我要叫醒自己,就像從床上醒來,但我要找個辦法……或許諾蘭是個關鍵,她好像知道真實世界的情況,所以她肯定是個關鍵!我時間不多了……
這就是傭兵希頓在叛變前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
郝仁看的莫名其妙,他聯想到了長子或者腦怪對人類的精神干涉,但希頓的情況似乎又不是這樣——而且如果真的是守護者影響了希頓的精神導致他叛變,那么受到影響的絕不應該是他一個人,跟他在一起的傭兵伙伴都會無一幸免才對。
他搖搖頭,把日記本扔在一邊,轉頭看向桌子上的另一樣東西:
那看上去像是臺個人電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電子設備,總之不管怎樣,看上去都是可以用來查資料的。
“終端,幫忙介入它的……”郝仁剛想習慣性地讓數據終端來幫忙入侵這臺設備的數據庫,卻抬頭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少女尸體,頓時泄氣,“媽蛋,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貨……還是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