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緩緩飄下來。
書房里依舊沒有動靜。
沈四太太吩咐下人去做飯,婉寧想起來,“我讓人在窖里凍了玉米,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吃。”
沈氏笑道:“你就喜歡弄這些,現在昆哥聽說你回來,就吵吵嚷嚷地要吃你做的東西,快去吧,大廚房里的廚娘都等著呢。”
婉寧帶著童媽媽出去,沈四太太坐下來跟沈氏說話,“姚家那邊的事童媽媽都跟你說了?”
沈氏點了點頭。
就算童媽媽不說,京里高宅大戶里面的消息也像是一陣風似的能散到每個角落里。
沈四太太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沈氏眼睛里帶著幾分輕蔑,“聽到姚家那邊的壞消息,心里痛快,可是又怕張家反過來對付婉寧。”
沈四太太道:“姚家當年嫌棄我們是商賈出身,如今娶了個官小姐如何?還不是讓姚宜聞丟盡了臉面,要我說老天有眼,就該讓姚宜聞嘗嘗個中滋味。”
沈氏和沈四太太相視一笑。
張氏默不作聲地躺在床上,如媽媽端了湯過來,張氏搖了搖頭。
如媽媽坐在床邊抹眼淚,“太太,您就吃點吧,身子也能早點好起來。”
張氏卻不說話。
如媽媽道:“老爺也是鉆了牛角尖,才會對太太這樣,”說著頓了頓,“太太還是看看自己和八爺,您沒瞧見沈家那邊的宅子里多熱鬧,聽說七小姐又在那邊說話,老太爺管不了她,老爺也縱著她,太太您又……這樣病著。”
張氏仿佛有了些反應,轉過頭漠然地看著如媽媽。
“太太別怪奴婢多嘴,”如媽媽道,“奴婢活了這么一大把歲數,也活出點道理來,無論是對誰好也比不上對自己好,替誰著想也不能舍了自己。”
不能舍了自己。
什么時候,連下人都這樣勸說她。
張氏動了動嘴唇,“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如媽媽道:“您誰也別顧著了,就好好地為自己打算,您是這個家的太太,老爺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只要您做好姚三太太,還能有誰說您的不是?將來多替老爺生下幾個孩子,將來子孫繞膝,不是很好嗎?七小姐早晚都要嫁出去,八爺長大了自然有他的前程,您……也不要思量太多。”
如媽媽這是勸她要和姚宜聞和好,要做一個本本分分的姚三太太,還要多替姚宜聞生養孩子。
如媽媽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這樣的話,娘家的事不管了,歡哥也不管了,跟姚婉寧的這筆賬也不算了?
到了這一步,她怎么可能回頭。
不,她還是要走下去,不管前面多難,她都要走下去。
“外面什么聲音?”
隱隱約約有鞭炮聲傳來。
如媽媽抿著嘴不知道該怎么說。
張氏看過去,如媽媽才抬起頭,“老太爺將五老爺過繼給了族里,今天下了文書。”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五老爺就不是庶子,而是正正經經過繼的嫡子了。
“老爺不同意和老太爺吵了起來,也是不歡而散。”
張氏愣在那里,這么快,姚宜之被過繼了,從此之后就不是這個家的人,忽然之間姚宜之一下子離她那么遠,遠的仿佛以后再也不得見。
張氏忽然有一種很想笑的沖動。
姚宜之會尚主,多可笑。
如果沒有她,姚宜之怎么會認識嘉寧長公主,怎么會尚主。
本都是因為她,卻一下子她被遠遠地推開。
“老爺說,以后都不讓五老爺再進內院看八爺。”雖然五老爺說得很清楚,太太去小書房里見五老爺為的是嘉寧長公主,可在老爺心里終究是有個疙瘩系在那里。
張氏裹緊了被子,忽然覺得這個家里更冷清起來,不該走的人走了,不該留的人卻日日夜夜都在她身邊,惡毒地盯著她的小日子,看著她的肚子還能不能再生出孩子了。
生出來是她的罪,生不出來也是她的罪。
屋子里有一種沉悶、酸澀的味道。
張氏看向如媽媽,“出去……打聽沈家的消息……還有……盯著姚婉寧……”只要有沈家的壞消息,只要能對付姚婉寧,她心里才會暢快,她才能活得下去。
玉米在鍋里滾了幾滾,香甜的味道就涌出來。
婉寧吩咐廚娘,“先端一盤給舅母和母親送去。”
廚娘應了一聲,婉寧看向童媽媽,“我們去屋子里等昆哥。”她想和昆哥說說楊敬先生。
婉寧帶著人去了昆哥房里。
昆哥收好了手里的書本,抬起頭來看崔奕廷,“師兄明日還會過來嗎?”
崔奕廷點點頭,“可能要晚一些。”
昆哥也不在意,只要能跟著師兄多學些,將來才不用怕被先生考學問。
走到院子里,昆哥要將書本放回去,丫鬟掀開簾子,從屋子里傳出來淡淡的玉米香氣。
昆哥眉眼都舒展開來。
崔奕廷也轉頭看過去,普普通通的青緞簾子,卻讓他覺得顏色鮮艷起來。
婉寧要出去迎歡哥,剛出了側室,童媽媽快步進來道:“小姐過一會兒再出去,崔二爺跟著進屋了。”
婉寧道:“怎么讓他進屋了?沒有說我在這里?”
童媽媽道:“外面的下人只看著六爺進了門,正要和六爺說小姐在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崔二爺就掀開簾子進了屋,等她們回過神來,人都已經坐在了椅子上,總不好……”
總不好開口就將人趕出去,怎么說崔奕廷也是沈家的客人。
側室的簾子被掀開條縫隙,露出了片粉色的裙角,崔奕廷微微一笑,她定然惱得很,沒有開始就將他攔在門外。
“是什么香味兒?”昆哥問過去。
下人笑著道:“七小姐送來了剛煮好的玉米。”
昆哥揚起眉毛,“是不是秋天的時候姐姐讓人煮好放在冰窖里的。”
下人點點頭。
昆哥頓時更加高興起來,“快拿來嘗一嘗。”
婉寧站在簾子后,聽著昆哥說話。
外面的崔奕廷應該知道她在屋子里,卻一副不準備走的模樣。
“玉米呢?可有我的一份?”崔奕廷的聲音響起來。
跟著小孩子爭吃的,也不怕臉紅,婉寧不知道說他什么才好,明明他的那份都已經端去了堂屋里。
崔奕廷跟著昆哥在一起也變成了小孩子不成?真的要跟著昆哥在這里吃小食。
他們不走,她就被憋在側室里。
婉寧掀開簾子向外看去。
屋子里的一大一小用筷子串了玉米在慢慢地吃。
昆哥吃的不慢,倒是崔奕廷一副觀花賞景的模樣,仿佛是一粒粒地咬下去,慢條斯理地吃著。
讓他這樣一粒粒地咬,要咬到什么時候。
她這大把的時間,可都陪著他咬玉米了。
婉寧轉身回到側室里。
童媽媽道:“要不然奴婢去外面說一聲。”
婉寧點點頭。
看到童媽媽走出來,昆哥有些驚訝,“童媽媽,我姐姐在哪里?”
童媽媽笑而不語,輕輕地看了看側室。
“童媽媽,”崔奕廷聲音清脆,“玉米怎么能做得這么好吃。”
閃亮的目光看著她,仿佛是很專注地問她這件事,童媽媽一時愣了,崔二爺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沒怎么做,就是放水里煮了煮。”
“煮的不一樣。”
回到沈家她就下廚,系著圍裙跟廚娘們一起進進出出。
就是不一樣。
不管做出什么樣的東西,都格外的好吃。
童媽媽不知道怎么回話,崔奕廷低下頭來接著吃手里的玉米,一直等到將玉米吃了干凈,一大一小兩個人才出了屋子。
人走遠了,童媽媽才回過神來,“這是怎么說的,小姐還沒跟六爺說話。”
掀開簾子,童媽媽看到婉寧坐在炕邊吃玉米,也是一顆一顆地咬下去。
婉寧輕輕磨著牙,聽著外面清脆的咬玉米聲音,她也想知道,一顆顆地吃是什么味道。
剛準備去沈氏房里,昆哥就去而復返,“姐,你還真的在這兒。”
昆哥高高興興地和婉寧說了幾句話,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抿住了嘴。
“怎么了?”婉寧問過去。
昆哥搖搖頭,“姐,我們送去給楊敬先生的束脩先生退回來了,說定然不會再教我,朝廷那邊已經有了旨意,定然要先生去國子監。”
“崔二爺怎么說?”婉寧覺得崔奕廷今天來到沈家,一定會帶來些他們不知道的消息。
昆哥道:“師兄和父親在說話,大約也是說先生的事。”
那就要等到舅舅從書房里回來才知道。
“讓沈家人將東西拿回去吧!”楊敬說著揮了揮袖子。
沈家還是像往常一樣送了些點心過來,可這次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收了。
書童將東西交給沈家管事,想要說話最終也沒說出口,搖了搖頭關上大門。
楊敬聽葛綸說話。
葛綸嘆口氣,“朝廷的任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從前你是借著丁憂不肯入仕,那些御史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是放你一馬,誰知道你倒好,偏要教一個商賈家的子弟,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楊敬不說話。
葛綸道:“現在京中都在傳,你是為了銀錢才收商賈家的子弟,可是丟盡了儒生的臉面,你說那孩子天生聰慧,我就不信,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