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聞覺得身子很沉,尤其是在冬天里,身上如同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殼,他站在角落里,就像是等著要偷竊的賊子。
馬車、轎子都停在山下,然后是紛紛來上香的香客,姚宜聞向前走了兩步,看到熟悉的人又退后一步,這樣走走停停,終于里眼前不遠處的孩子只有幾步的距離。
“六爺。”旁邊的下人喊一聲,姚宜聞立即走開了一些。
昆哥轉過頭,將手里剛求的平安符放好。
“六爺,老爺、太太那邊拜好了。”
昆哥點點頭,跟著下人一起走過去。
姚宜聞在一旁看著,那個孩子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眼睛清亮,不知怎么的,看過去心里就會贊嘆,怪不得天資很高。
姚宜聞小心地將昆哥的面容和自己的重合著。
他小時候是不是這樣的臉頰,昆哥的眉眼是不是和他有些相像。
只要順著這個想下去,姚宜聞就覺得難以把握住自己的思量。
雖然五弟說要從揚州打聽,他還是覺得應該找沈氏問一問。
沈氏是個不會撒謊的人,至少在他面前說話、做事都不太遮掩,不論他問什么,沈氏都會仔細地回答。
平日里他只要心平氣和地跟沈氏說話,沈氏什么都不會瞞著他。
他還是很了解沈氏的脾性。
沈氏求了簽正要親自去找廟祝解簽,就看到一個青衣小仆過來說話。
沈氏身邊的媽媽聽得這話不由地皺起眉頭。
“什么事?”沈氏問過去。
媽媽低聲道:“娘子,那是姚家的下人。”
姚家的下人,沈氏向周圍張望,“是婉寧來了?”
管事媽媽搖了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知道怎么說才好,沈氏立即就明白過來,“要做什么?”
管事媽媽道:“想要請娘子去那邊說句話。”
沈氏搖搖頭。“就說我不去,讓他們再也別找來了。”
沈氏說完向后面走去。嫂子陪著楊老太太來上香求平安符,她本不想出來,昆哥磨著她出來走走散散心,她這才跟過來,哪知道會在這里遇見姚家人。
看管事媽媽的臉色,這個姚家人恐怕就是姚宜聞。
沈四太太這時候走過來拉著沈氏去解簽,姚宜聞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見沈氏,這么多人來來往往他不好再打發人去問。正要離開,前面遣出去的下人來稟告,“不肯來見。”
沒想到沈氏不肯來說句話。
姚宜聞頓時覺得臉上有些不好看,轉身向外面走去,卻不想在半路上遇到熟人,只得佯裝回來為姚老太爺求了道藥王符。
姚宜聞求了符就要走小路過來,剛走到一棵枇杷樹下,就聽到有笑聲,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在地上握雪玩,孩童玩起來就收不住手。你來我往地丟雪球,雪球扔來扔去眼見就沖著前面的人呼嘯而去。
姚宜聞正好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跑過來擋在女眷面前,雪團子頓時就砸在那孩子的身上。
然后是一個他很熟悉的聲音。“昆哥,沒事吧?”
戴著幃帽的沈氏蹲下身來收拾昆哥身上的殘雪。
昆哥笑著道:“姑母,沒事。”
幃帽上的青紗飛開,是沈氏那張讓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從姚家走的時候沈氏面容悲戚,沒先到再見到沈氏,沈氏卻眉眼飛揚,臉上滿是笑容。
看著沈氏和昆哥,姚宜聞一時有些恍惚。想起沈氏抱著婉寧嬉笑時的情形來。
這樣思量,讓姚宜聞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說完話的沈氏和昆哥抬起頭也發現了不遠處的姚宜聞。
沈氏皺起眉頭。昆哥伸出了細細的胳膊,擋在沈氏面前。看到姚宜聞沒動,昆哥臉上浮起了明顯的憎惡,“路就這么窄,是你先走還是我們先走?”
姚宜聞頓時覺得臉皮像是被火燒了般。
再去看沈氏,沈氏已經轉過頭避開了他,眼前的兩個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他本來是想心平氣和地問兩句,誰知會弄成這樣的局面。
姚宜聞低著頭匆匆地走開。
沈四太太剛好扶著楊老太太從禪房里走出來,看到姚宜聞不由地抽了口冷氣,低聲道:“怎么就在這里遇上了。”
沈氏也去攙扶楊老太太,昆哥的表情還有些僵硬。
楊老太太側臉看過去,伸出手來拉住沈氏的手,“這孩子,手怎么這樣涼,你們這些孩子終究是年紀尚輕,要學學我老太婆,就算天大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姚宜聞眼前浮起的是昆哥倔強的表情,那張小臉就在他眼前怎么也揮之不去。
姚宜聞踏進家門,正要去內宅換衣服,就看到管事媽媽臉色蒼白地出來差點就撞在姚宜聞身上。
“這是做什么?”
姚宜聞頓時喝問過去。
“不好了,”管事媽媽哆嗦著嘴唇,“老爺,不好了,太太收拾東西要回公爵府。”
姚宜聞皺起眉頭大步走去張氏的院子。
屋子里傳出張氏哭泣的聲音,姚宜聞撩開簾子立即看到張氏哭紅了的眼睛。
如媽媽忙帶著丫鬟退出去。
張氏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姚宜聞被哭得心神不寧。
“三郎。”
張氏好半天才抬起臉看向姚宜聞,仿佛是下定了決心。
姚宜聞被叫的一怔,三郎,他心里早就系了個疙瘩,不知道張氏喊三郎是叫他還是在叫五弟,可如今張氏喊著三郎,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你跟妾身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準備將妾身休了,將沈氏接回來?”張氏說著頓了頓,“若是這樣,妾身也不用老爺為難,這就……回去跟父親說。”
姚宜聞沒料到張氏會跟他說這些。
張氏沒有和他吵鬧,反而軟聲軟語地問他。
張氏道:“如媽媽在口子胡同那邊聽說老爺派了人手去揚州……下人多了幾句嘴,說老爺讓查那個沈元坤,老爺為什么要查沈元坤?為什么去打聽沈元坤的生辰?”
姚宜聞頓時說不出話來。
“沈家將宅子買在我們家旁邊,婉寧明目張膽地來來回回走動,老爺不聞不問也就罷了,如今當著我的面就遣人去打聽沈家的事,”張氏輕聲道,“妾身總還為老爺生下了歡哥,若是老爺真的要休妾身,不要這樣遮遮掩掩,直接跟妾身說清楚。”
姚宜聞皺著眉頭,“我什么時候說要休了你?”
聽到這話,張氏又軟了幾分,含著眼淚,“那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老爺要在意那個沈元坤。”
姚宜聞坐下來不說話,只覺得張氏一直在看他的神色。
張氏試探著道:“老爺喜歡那個孩子?”
姚宜聞沒吭聲。
張氏像是想到了什么,“老爺難不成是覺得他……他是……”
“不要亂說。”姚宜聞呵斥張氏。
張氏頓時坐在軟榻上,“妾身原本胡猜一通,沒想到卻說中了老爺心里。”
張氏仿佛受了打擊般,“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真是這樣,要仔仔細細地查,萬一……就要將孩子接回來認祖歸宗。”
姚宜聞很詫異地看向張氏,“萬一是,你愿意讓我將人接回來?”
張氏一臉哀戚地看著姚宜聞,“婉寧的事,開始是妾身不對,可妾身也沒有到不識大體的地步,怎么能讓老爺的子嗣流落在外。”
姚宜聞站起身來看向張氏,“沒有弄清楚的事不要說出去。”語調不由自主就放輕了許多。
張氏點了點頭。
姚宜聞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姚宜之在燈下寫字。
這一會兒功夫,婉寧那邊應該知道了消息。
婉寧一心護著沈家和昆哥,聽到些風吹草動定然會將所有精神都放在昆哥身上,難免會忽略別的事。
就像是燈下黑。
越是她自己的事,如今越要擺在一旁。
他這個侄女,開始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卻怎么也沒想到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何明道沒能擋住楊敬,楊敬順順利利就去了詹事府,雖說皇上本就賞識楊敬,可是沈家若是有一個環節出了差錯,楊敬的名聲也會跟著受損,沒想到沈家凡事做的妥妥當當,沒有少做一分也沒有多做一分。
沈敬元到底有多少本事他再清楚不過,這些年沈家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底下,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沈家掌家的人其實已經換了人,換成了還不到十四歲的婉寧。
姚宜之寫完最后一筆。
宣紙上赫然出現一個字“引”。
他就是要禍水東引。
婉寧聽著童媽媽說口子胡同的事,姚家的下人房就在那邊。
父親不會無緣無故地讓人去揚州問昆哥的事。
定然是察覺了什么。
昆哥畢竟是父親的骨肉,光從長相上也有幾分父親的模樣。
不用慌張,這種情況她早就已經料想到,現在就是要安撫好母親,讓舅舅、舅母那邊不要出什么紕漏,免得讓姚家、張家那些人鉆了空子。
第二天,婉寧正要去沈家,就有管事媽媽過來道:“小姐,宮里來人了,太太讓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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