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森的刀刃逼近她的脖子。
張氏仿佛已經感覺到皮膚被割開的感覺,是那么的疼,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所有一切都會離她遠去。
張氏用力地掙扎著,姚宜聞的手臂卻像石頭般堅硬,從前的柔情蜜意頓時煙消云散,“老爺,老爺……”
張氏慌亂地叫起來,“老爺不要急……我們還有法子……我們還有法子能救回父親、母親,從這里脫身。”
張氏拼命地叫喊著,期望姚宜聞能松開手。
姚宜聞果然遲疑了片刻,慢慢地放開張氏,“還有什么方法?他們進了院子我們都要死。”
“不會,不會……”
張氏邊說邊向后退去。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門外的人已經闖進來。
是端王進來了。
隱約有孩子的叫喊聲。
張氏打了個哆嗦,是歡哥,是歡哥,她想起姚宜聞方才的話,“當地的布政使殺了自己的妻兒之后自刎。”
莫不是姚宜聞要狠心殺了歡哥?
她要阻止姚宜聞,她的歡哥不能出事。
“歡哥,”張氏聲音嘶啞,“姚宜聞,若是歡哥死了,整個姚家,包括姚婉寧在內都要死,都要死,你聽到沒有,你不要亂來。”
張氏已經神情慌亂。
端王就要來了,就差這幾步之遙,他們不能死在姚宜聞手里。
那些事這時候也不用再遮掩,她要讓姚宜聞知道,如果她們母子死在這里,整個姚氏一族都要跟著陪葬。
“不止是老太爺,老太太,還有泰興的二房、四房,但凡跟姚家有牽連的人都要死。”張氏瞪圓了眼睛,恐懼、惡毒、兇狠的神情都從中流淌而出。
姚宜聞臉上果然流露出詫異和懼怕,“你這是什么話?我是怕你們落入端王手中受苦,跟姚氏族人有什么關系?跟婉寧有什么關系?”
張氏看向門外,孩童喊叫的聲音依舊傳來,張氏神情倉惶,“快,讓他們放了歡哥,聽到沒有?讓他們放了歡哥。”
姚宜聞卻動也沒動。
張氏很失望,姚宜聞這輩子就是懦弱又愚鈍,政見上跟人有了分歧也不敢爭執,只是順著旁人的意思,直到現在也不過是想一死了之。
她不能讓這個窩囊的男人握住,更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張氏的臉幾乎扭曲起來,“他們是來找歡哥的,如果歡哥有個閃失,所有人都要跟著陪葬。”
姚宜聞仿佛被嚇到了,靜靜地站在那里,“笑話……”
張氏搖頭冷聲道:“你還不知道歡哥是誰,他不是你的兒子,他是端王爺唯一的子嗣。”
姚宜聞張開嘴,聲音發顫,“你瘋了。”
張氏笑起來,“你以為我為何要嫁給你,那是因為我已經懷了端王爺的子嗣,那時候宮里傳出的消息是端王爺已經死了,我父親不忍我一輩子悲苦,正要給我看門親事,姚老太爺找上門來……”
“我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無奈才嫁給你。”
姚宜聞仿佛回到了得知張氏懷孕的那一日,他是那么的高興,覺得所有一切都明亮起來,他恨不得將張氏捂在心窩里,他全心全意地疼愛著張氏。
他怎么能想到,有一日張氏會說出這樣的話。
張氏道:“我服藥小心翼翼地養著歡哥,歡哥明明遲了一個月才出生,你們卻都相信歡哥早生了一個多月。”
“我要裝作是受了驚嚇小產,就看上了婉寧,誰知道你不仔細查查就信以為真,”張氏輕笑起來,“你說我害婉寧,你這個父親還不是一樣。”
張氏說著轉頭去看門口的如媽媽。
想要讓如媽媽立即去看歡哥。
如媽媽看了一眼姚宜聞,然后向張氏點了點頭快步走出去。
張氏松了口氣。
院子里果然傳來如媽媽的聲音,“快放下八爺,老爺和太太讓放了八爺。”
姚宜聞沒有開口阻止,張氏提起的心慢慢落下來,姚宜聞現在知曉又能怎么樣,端王爺就在外面,姚宜聞還能做出什么事。
張氏道:“你這些年養育歡哥也算有功勞,若是能扶持端王登上皇位,姚家將來就是從龍之功。”
愚蠢的姚宜聞,到如今還看不清楚局面,非要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講出來。
張氏揚起下頜,“到時候,旁人只會眼紅姚家的功勞,只要老爺對端王一心一意,定然會有好前程,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姚宜聞看著張氏,“姚家立下從龍之功,是因為養育了端王的孩兒?”
姚宜聞豁然笑起來,“那你呢?你將來要以姚三太太的身份入宮,還是以被姚家休棄的身份入宮。”
張氏愣在那里,“我……自然會有法子……”
聽如媽媽說那些話,他還不肯相信,如今張氏親口說出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
歡哥不是他的兒子,他拼了性命四處找尋的兒子,不是他的骨肉。
姚宜聞一瞬間有種恍惚的感覺,這些年他死死地握在手里的不過是個笑話。
怪不得張家會將他耍的團團轉,因為他愚蠢至極,將一個心懷叵測的賤婦和別人的兒子摟在懷里。
不光是他,父親、母親也是如此。
他方才還差點為了歡哥就寫下繼位詔書,他還想要拼著一條性命做一個好父親,將救歡哥當做他這輩子唯一能做的事。
多可笑。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過的?怎么還能像個人站在這個世上。
姚宜聞仿佛聽到心底傳來碎裂的聲音,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已經麻木。
“為了歡哥的前程,你就不能認下歡哥,否則誰知曉歡哥到底是誰的孩兒,是我姚宜聞的還是端王爺的,”姚宜聞上前走了兩步,盯著張氏,“你說是也不是?”
“我教歡哥讀書寫字,我帶著他在園子里玩耍,歡哥每日叫我父親,就算歡哥不常出門,姚家里里外外多少人都見過歡哥,歡哥一下子成了端王爺的子嗣,見過歡哥的人要怎么辦?”
聽著姚宜聞的話,張氏不知該怎么反駁。
那些見過歡哥的人。
會怎么樣?
被滅口?
端王登上皇位,若是立了歡哥為皇儲,怎么能容忍有半點的流言蠻語,所以那些人都會死。
歡哥身份越顯貴,他們死的越快。
姚宜聞握住張氏的肩膀,另一只手落在張氏的脖頸上,“你竟然騙了我這么久,將我耍的團團轉,將我們要是一族逼上了死路,既然怎么都要死,不如,我就殺了你,我們黃泉路上再慢慢算賬。”
姚宜聞慢慢收緊手指,張氏雙手用力地握著姚宜聞的手臂,想要將他的手拉開。
看著張氏因為掙扎而扭曲的臉,姚宜聞忽然很想笑,眼淚卻順著眼角淌出來,熱滾滾的流過他的臉頰。
他也想要一個家,想要做個好父親,想要做個好夫君。
卻最終被他一手毀掉。
他該有這樣的下場,活該這樣。
此生已經如此,也該死在這里,他早已經沒有顏面去見世人。
死了,也免得婉寧因此蒙羞。
就死了吧,一切都罷了,這世上再也沒有姚宜聞,他的人生早已經到頭。
死吧,死吧,他愿意去死。
張氏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眼珠也仿佛成了死灰的顏色。
姚宜聞從來沒見過一條性命會在他手里消逝,就像是被燒了一般,姚宜聞豁然松開了手。
張氏軟軟地摔倒在地。
他終究還是下不去手,他這輩子也只能做個廢物,沒用的廢物。
姚宜聞蹣跚地走了出去。
等在門外的賀大年不禁詫異,姚三老爺恍恍惚惚地從院子里走出來,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心中好奇卻不愿去探究,他只要去做二奶奶交代下來的事,其他的一概不問。
過來之前二奶奶說過,讓他聽姚三老爺的,結果還沒進門,姚三老爺就讓他帶著人在門外吆喝,做出一副要闖進去的模樣。
這樣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姚三老爺就走了出來。
“走吧。”姚宜聞吩咐一聲,抬腳上了馬車。
坐在車廂里,姚宜聞想起歡哥,方才歡哥還躺在他懷里,一雙胳膊纏著他的脖子,讓他有一種作為父親的驕傲。
沒了,轉眼之間煙消云散。
“歡哥呢?”姚宜聞問過去。
外面的賀大年低聲道:“我們家二爺自有安排。”
歡哥還能不能活下來?
姚宜聞忽然發現,直到現在他還關切這歡哥。
那畢竟是從他身邊長大的孩子,那個他開始托在手心里,后來抱在懷中,再后來用手牽著的孩子。
歡哥不能活了吧。
歡哥活著定然會有閑言碎語,到時候不知道會牽連多少人。
沒有了活路。
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就這樣死在了他親生父母手里。
姚宜聞用袖子掩住了眼睛,忽然痛哭起來,眼淚橫流,他卻不敢嗚咽出聲,他有什么臉面哭,有什么臉面述說他的悲哀。
婉寧在等賀大年的消息。
來的卻是陳寶。
“姚家那邊已經安置好了。”
婉寧點點頭,剛想要問歡哥,陳寶道:“二爺說姚八爺的事交給他,讓二奶奶放心。”
歡哥是個燙手山芋,知曉了歡哥的身份,她就想著親手安排,沒想到崔奕廷卻在這時候將這副擔子挑了過去。
是怕她左右為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