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一躊莫展,不由怒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誰說我們琬姐兒嫁不出去?!你把那刁奴指給我看,我領她去問王氏!看看他謝家是不是有這縱容下人背地里嚼舌根的規矩?”
謝琬當然不可能帶她去。
謝瑯聽到這話,眉間卻倏然開闊起來,略一頓,便與余氏道:“舅舅舅母的心情,瑯兒十分理解。可是我們到底是謝家的人,若是去了齊家,將來就是齊家的表小姐,我是男孩子,也就罷了,琬琬不一樣,她是女孩子,不留在謝家長大,將來說親不容易。琬琬打生下來就是父親母親的命根子,如今他們不在了,瑯兒自是要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的。還請舅母諒解。”
謝琬暗暗點頭。哥哥雖然不擅討巧,可關鍵時刻腦子到底還是好使的。
余氏嘆了口氣,抱了謝琬在膝上,微粗的手指拂過她如淡月寒星一般的眉眼,說道:“可憐的孩子,明明聰明可愛,命卻這般苦。”又與謝瑯道:“我知道你懂事,疼妹妹,可是,難道我們就任憑你們落在狼窩里嗎?那王氏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當初那么狠心恨不得逼死你父親,如今又假惺惺地留你們在府里住,我們就是同意你,又讓我們怎么放心?”
謝瑯吐了口氣,看向妹妹的目光又不由得又更寵溺了幾分,說道:“這個舅母不必擔心,我倒是想好了。昨兒寫信給舅舅,讓舅母到府后尋機會與我們私下說說話,就是為了要請舅母出面,替我們跟老爺太太提幾個條件。”
舅母挑眉:“什么條件?”
此時的正院廳里,氣氛已經十分緊張。
齊嵩坐在左首客座,滿臉漲紅,斬釘截鐵說道:“不行!當日咱們兩家是早已經說好的,瑯哥兒琬姐兒喪事完子之后便去齊家!眼下你出爾反爾,我豈能依你?!”
謝啟功臉色也很難看,頰上的法令紋愈發深了。
謝家的繼子謝宏抹著滿頭汗,一面給謝啟功遞茶,一面沖齊嵩抱拳:“舅老爺且聽我說,當日之所以答應舅老爺這要求,實在是因為當時我們老爺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亂了方寸,就胡亂應了。事后我們老爺這才想起來說錯了話,這不,就是等著舅老爺親自上門來時,好當面解釋一番么。”
“胡亂答應?”齊嵩氣得身子倒仰,“原來背信棄義之事可以用胡亂二字來搪塞!虧你們謝家還是詩書傳世之家,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今兒我把話撂在這里,他們兄妹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我勸齊大人還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謝啟功騰地站起身來,捋須冷笑道:“謝瑯謝琬是我謝家的血脈,你齊家不過是外家,有什么立場說不放也得放?!他們倆父亡母故,不留在府里接受庇護,莫非還要投靠到外家?那我們謝家又成什么了?!”
齊嵩耿直剛毅,素不擅口舌之爭,此時被戳到軟脅,不免氣鼓氣脹。
齊如錚從來沒見父親如此暴怒過,從旁瞧得膽顫心驚,但是也沒有退縮。
謝宏打量著謝啟功與齊嵩臉色,躬身道:“說到底,兩位老爺都是為了瑯哥兒和琬姐兒好,可千萬莫要因此傷了兩家的和氣。否則二弟和二弟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
齊嵩拂袖,別過了頭去。
謝宏嘆了一氣,再放聲音放緩些:“依我說,我們老爺說的沒錯,舅老爺說的也沒錯。可是還請舅老爺聽我一句話,這瑯哥兒兄妹就是去了齊家,終究也還是姓謝。瑯哥兒才學甚好,眼看著就要往功名路上走,謝家雖然不才,好歹如今三弟已中了翰林,有了這層關系,將來于瑯哥兒科舉路上也是十分有益的。舅老爺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外甥輝煌騰達么?”
齊嵩沉聲道:“齊家也有齊家的人脈!”
齊嵩的堂兄現在都察院任都事,品級雖然不高,但在御史面前也說得上話。
謝宏陪笑道:“那是自然。不過,一個是舅老爺的堂兄,一個卻是瑯哥兒自己的親叔父,您說,哪個關系更要緊些呢?瑯哥兒是謝家孫輩里最杰出的一個,我們老爺可指著他像三弟那樣給謝家光耀門楣,我們不放人,也是情有可原,還請舅老爺諒解才是。”
齊嵩道:“莫非他去我們齊家住幾年,就不是你們謝家的人了不成?”再過幾年瑯哥兒就可以成家了,到那時他們手上有楊氏和他們母親的嫁妝,也不愁吃喝。
“那自然是!”謝宏道:“可是二弟他們一向住在府外,瑯哥兒兄妹與府上本就不親近,若是去了南源齊家,兩地相隔四五十里,也就更加來往少了。這要是連祖宗也忘了,不只于謝家不利,也于瑯家兒的將來大大不利呀!”
齊嵩怒道:“我難道還會綁住他們的手腳不讓他們回府不成?!”
謝宏捋須道:“那可說不準。”
齊嵩大怒,拍案而起。
齊如錚忙隨之起身。
謝宏道:“舅老爺息怒!依我看,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寰的余地。”
“快說!”齊嵩道。
謝宏看了眼鐵青著臉坐在上首不發一言的謝啟功,回過頭來沖齊嵩道:“如果舅老爺執意要接走瑯哥兒兄妹,我們也不會當真為此傷了兩家的和氣。我看只要舅老爺作主,把二弟二弟妹留下的遺產留下讓謝家代管就成,也算是給我們一個保證。將來瑯哥兒什么時候回來,這份家產就什么時候還是他們的。”
謝啟功目光里浮出兩分驚愕,但很快,這驚愕又成了贊賞。
齊嵩的臉色卻陡然變得青紅交加,猛地一拳砸在茶幾上,幾上一碗茶被震得落了下地來。
“說到底,原來你們竟然還是為了奪他們的家產!你休想!人我要帶走,家產你們休想!”
謝瑯如今才十三歲,他這一去齊家,至少也得十八歲以后才會回清河縣來!五年雖然看起來短暫,可是要在這筆財產上動手腳有這五年可是綽綽有余!那時候謝家兄妹回來還能要得到他們的家產嗎?!謝宏這番話說出來,齊嵩簡直想賞他兩個巴掌過去!
“老爺!”
門外忽然傳來道清朗的聲音。
屋里人遁聲望去,只見余氏沉著臉率著謝家兄妹還有齊如繡走了進來。
齊嵩看到妻子,臉上的怒意消去了些,齊如錚機靈地上前將母親攙過來,到了父親身邊站定。
謝宏見得余氏臉色不善,只得客氣地道:“舅太太怎么也過來了?”
余氏掃了他一眼,然后望定謝啟功,說道:“如果我們既要接走瑯哥兒,琬姐兒,又要把我們姑爺姑太太的遺產替瑯哥兒兄妹一分不少地帶走,親家老爺答應還是不答應?”
謝啟功向來以文人自居,謹守著男女大防,如今見余氏這么樣大喇喇地進來,心下已是不悅,又見她這么咄咄逼人地質問,頓時那硬擠出的兩分客氣也沒了:“瑯哥兒兄妹是我們謝家的人,憑什么我要答應?!”
“那好!”余氏一把將謝琬攬在身前,沉臉道:“我們可以不帶走瑯哥兒兄妹,但是,想要我們留下他們,你們也必須得答應我們三個條件!”
謝啟功和謝宏聽得她這么一說,神色俱是一怔。
齊嵩大急,“你怎么能答應他!”
齊如錚也大驚失色,但是齊如繡和謝瑯同時從旁給他使了個眼色。
“什么條件?”隔了片刻,謝啟功道。
余氏向齊嵩投去一道安撫的眼神,再回過頭面向謝啟功:“親家老爺聽好了!第一,瑯哥兒滿十八歲之后,你們必須答應隨他們自己的意愿留下還是搬出謝府。第二,姑爺和姑奶奶手上的產業必由我們齊家代為打理。第三,瑯哥兒和琬姐兒的婚事謝家不得插手!”
三個條件開出來,屋里屋外立時驚起嘩聲一片。
謝啟功沉聲道:“不行!你們有什么權力打理我謝家二房的家產?再有婚嫁之事,我不插手誰能插手?!”說完他又憤怒地指著齊嵩與余氏:“你們剛才還指責我們貪圖二房的家產,如今倒又回過頭來插手,這就是你們帶走他們兄妹的真正目的罷?!”
齊嵩這時候完全明白了妻子的來意,臉上驚喜閃現,不由得越加敬佩起妻子的手段來。
余氏站在丈夫身旁,下巴揚得更高了:“二房的家產是誰的?姑爺的產業是已故的楊太太的,我們姑奶奶的嫁妝是從我們齊家出的!二房又不是沒有男嗣,如今瑯哥兒也有十四歲了,他若委托我給他作主,我憑什么不能給他打理?再有我們姑奶奶的嫁妝將來是要留給琬姐兒將來做嫁妝的,我們身為舅舅舅母,憑什么不能代他們打理?
“你們謝家占盡了便宜,得了人還要奪財,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你要是又不放人,又不同意我這三個條件,我這就讓人把我們姑奶奶的嫁妝拉回家去!從此齊謝兩廂再沒往來,我也認了!我看誰還能攔著不讓我們把姑奶奶的嫁妝拉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