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070 來信

謝琬哪里料到他居然也會偷襲?驚慌失措跳起來,然后急急忙忙去掏后背里的雪,可今兒出來穿的是扎腰帶的石榴裙,衣裳被扎住了,雪到了后背里,哪里能掏得出來?一時間冰冷刺骨,禁不住抖瑟起來。

玉雪只得趕忙扶著她下了山。

到了屋里換了衣裳,已經一連打了七八個噴嚏。

魏暹和羅矩拎著一大筐冬筍在飯前歸來,尚不知道她已著涼。

等看見她拿著絹子不住地擤鼻涕,才終于發現,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謝琬沒好氣睨了他一眼,搖頭。

魏暹看著她被擦紅了的鼻頭,頓時內疚起來:“都怪我。你快喝碗姜湯!”

“喝過了。”謝琬忙道,然后指著桌上一桌鮮香的飯桌:“餓了吧?快吃飯吧。”

她哪里能真怪他?不過是個孩子。

魏暹捧著碗,先拿筷子把菜嘗了一遍,然后夾了許多筍片和蘑菇放在她碗里,說道:“這個很好吃。你多吃點,吃飽飯也有氣力些。”然后碰一碰她額頭,連忙又把外面的夾袍脫下,罩在她身上,把她裹緊了:“有沒有暖和些?”

謝琬眼眶有些濕潤。魏暹雖然是個孩子,有些不知輕重,可到底心腸不壞。

她點頭笑道:“暖和多了!”

魏暹開心地捧起碗來,扒了一大口飯。

謝琬不敢把魏暹帶出來太久,家里人若發現不見了他,多半要急瘋。

于是飯后歇了歇,就套車回城來。

一路上謝琬感覺腦袋愈來愈沉,坐在車里似乎隨時有滑下去的危險。魏暹也瞧見了,一開始不敢碰她,后來見她連眼皮也睜不開了,便就壯著膽子將她掰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玉雪從旁看見了,連忙伸手將謝琬扶到自己這邊,雖然他那副憂心的樣子讓人不忍直視,但關乎姑娘名節,也由不得半絲馬虎。

謝琬一直睡到謝府大門外。

路上玉雪不時探她的額頭,臉色愈來愈沉。

有謝瑯的接應,魏暹在府門外下了車,從藏書閣那邊側門進府去。

這里玉雪喚醒謝琬,進了頤風院后,迅速喚來了大夫。謝瑯急得不得了,隨在大夫身后問長問短。

到底是著涼染上風寒了。

睡了整個下晌,吃了藥發了些汗,直到晚上才找回了一絲精神。

謝瑯知道謝琬乃是與魏暹一同出去著的涼,自不便怪罪魏暹,遂把羅矩和玉雪他們狠罵了一通,怪他們沒好好照顧。

府里大半日沒見著魏暹,果然是急得四處找人,不過倒是沒有人疑心到謝琬身上,只是黃氏聽說謝琬出去一趟病了,傍晚與謝葳過來看了看,交代了一番。彼時謝琬正在沉睡,并不知道她們到來,也就談不上去打聽什么了。

謝琬半夜里醒來吃了碗粥,又睡了下去,等到再醒來,已經是翌日晌午。

魏暹正坐在床前,神色緊張。

這時候謝瑯去了學里,魏暹要進來,也沒有人阻攔。

謝琬坐起來,頭還有些疼,但是手腳已經有力多了。

“你怎么來了?”

魏暹替她掖著被子,說道:“我是推說來上這里找你哥哥進來的,我下晌就要走了,又擔心你病沒好,沒法跟你道別,所以就來了。”

說著,他愧疚地低下頭去,摳著她床沿的雕花,“我不是故意要弄得你生病的,對不起。”

謝琬笑道:“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看著他難以釋懷的樣子,又怕他從此落了心病,便轉口把話題移到他的去向上:“你從這里走后,是直接回京師,還是要回河間府去?”

“回河間府。我要等二月里母親生日前夕才回去。”說完他站起來,握緊拳看著她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把我們倆的事告訴別人的。你以后到京師來了,記得來找我。回頭等我有空,我就會來看你,我一定會來的。”

謝琬聽到他如斯鄭重的樣子,不由好笑。

什么叫他們倆的事?若是讓人聽見,難免讓人生出大誤會來。有心提醒他兩句,一看他黑白分明的雙眼,又忍住了。他外表看著精明,實則內心簡單,與姑娘們相處之時毫無狎昵,說這話自然也是無心,也就不糾結了,點了點頭,當是應了,目送他出去。

謝琬在房里一連躺了有三四日,才下床出門。

而此時年已經過完了,府里也漸漸恢復了往日平靜。魏暹造訪帶來的小漣漪,也漸漸平復下來。

謝琬把魏暹畫的那副松崗圖掛在抱廈書房里,很是醒目的位置。她永遠會記得當初是誰在松崗上救的她,安撫的她,每當想起這個,她的心里就有無限溫暖。

積雪一消,春天就來了。

二月里朝廷決議擴大京師外圍林地的旨意終于下發,大面積農田列入了規劃范圍。原地的一些居民被遷往京師或者保定兩地安居。漕運上則開始新一波運送高峰,運河沿線一帶許多人都去碼頭當了河工,“漕運”和“漕幫”這樣的字眼也越來越多地在人們口里出現。

等到振遠鏢局在清河縣內終于也開了家分局的時候,已經到了羅衣繡裳閑撲蝶的時節。

三個月里謝琬收到了趙貞從京師來的兩封信。

信上說謝榮進了翰林院后,以低調謙遜的姿態很快博得了同僚及上峰的好感,入職這近一年來,在士子文人之間名聲漸起,因此不但結識了六部三寺一些新晉的官員,下面的一些屬官,對他印象也很是不錯。

趙貞還在信里提到一件事,廣恩伯府的曾密最近又升任了五城兵馬司里的南城正指揮使,廣恩伯府近來又重新開始在勛貴圈中風光地走動,上個月曾密夫婦還受邀參加了老靖江王妃的壽宴。因為趙貞深知謝任兩家的交情,所以順帶提了提。

靖江王是皇上的親哥哥陳王的長子,陳王已經過世。靖江王殷莘應是于兩年前繼承了王位。因為如今朝廷有令,郡王級以下即取消封地,所以殷莘并不曾遠赴京外。

印象中殷莘就是個游手好閑的王孫公子,甚喜歡這些宴會,成日花天酒地流連花街柳巷。

而殷莘的小姨妹,則嫁給了東宮鄭側妃娘家的二弟鄭鍾為妻。

謝琬并不在乎任家如何,她看完信便將之丟進了香爐。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與她關系也不大。

她叫來羅矩:“要盡快想辦法跟漕幫的人聯系。明年鋪子必須開張。必要的話,直接去找他們也成。”

羅矩想了下,說道:“直接去找,未必能成。漕幫的人對民間商戶手段極黑,如果沒有熟人搭幫,興許咱們一船米的盈利就被他們砍去大半。”

“那你有什么好辦法?”謝琬拿筆桿子一下下敲著桌面,“等機會我已經等了有半年,再等下去就失了先機。也別談什么賺錢了!”

羅矩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謝琬想了想,說道:“如今許多人在漕運碼頭幫工,你父親成日里在鋪子里見的人多,讓他留意著有沒有漕幫的人出沒,或者看有沒有跟漕幫搭得上話的人,有的話留點兒心。”

羅矩答應著退下了。

這里謝琬沉思了片刻,提筆又給趙貞去了封信,請他幫忙請個老練些的帳房。

趙貞在京師接到信后關在屋里半日都沒出來。

趙夫人道:“就是請個帳房,你這愁眉苦臉的做什么?”

趙貞卻嘆道:“倘若真的是尋常的帳房,她又哪里需要我幫忙?三姑娘胸中有丘壑,做事不能以常人度之。如今她年歲漸長,礙于身份,許多事都不能親自出面了,我猜她要找的這帳房,多半是能替她出面辦事的人,說是師爺,只怕是要當幕府來找。”

趙夫人驚道:“她一個姑娘家,也要找幕府?”

趙貞苦笑:“你到如今還拿這樣的心思看她,也就難怪常人說頭發長見識短了。你以為她花這么大力氣推我進戶部是為什么?她是在為她們二房鋪路。我在她的棋局里,不過是個士卒罷了。她讓我替她物色幕府,也是帶著幾分試探我了解她幾分深淺的意思。”

趙夫人半日無語,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個閨閣女子,就是再有能耐又能能耐到哪里去?她說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是誠心替她物色,還是裝糊涂隨便尋一個?”

“自然是要誠心物色。”趙貞嘆息著把信放下來,“都到這份上了,她若順利,于我也不是全無好處。”

趙夫人默然點頭,微嘆了一氣。

謝琬很快收到趙貞回信,里頭是幾份履歷,大多是趙貞相識多年的故人,還有兩個是他曾經外任時的師爺。

謝琬從中選了一名叫做程淵的落魄舉子,他是兩位師爺中的其中一個,祖籍紹興,原先跟隨趙貞在肇慶呆過三年,換了上司之后,被上司以別的名目踢走,換上了自己人。從此一直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差事,如今賦閑在家。

趙貞說,程淵會直接從紹興到達清河。

謝琬算了算日子,等程淵過來怎么也得一個月后,而這邊羅升則已經有了些眉目,她必須在他到來之前先把漕運的事跟進。

羅升近日在鋪子周邊留意到了一個叫做常五的人,此人是本縣西郊西嶺村人,家中窮苦,原先一直給人伐木,年初經熟人介紹去了滄州碼頭當纖夫,沒幾個月倒成了纖夫隊里的頭兒了。

因為手頭有了些閑錢,一到休沐便會上縣里酒館來喝兩盅,因李子胡同正靠近西城門,所以綢緞鋪子對面的小酒館就成了他常駐地。

“此人頗有些兇悍,小的跟他接觸過兩回,看得出都是那種莽撞無知的人。姑娘可斟酌著能用不能用,若是不能,小的再瞄別的人便是。”

羅升站在二樓窗口內,指著斜對面李記酒館內屈腿坐著的一人,不消羅升說謝琬也看得出來此人兇猛,四月天里,他光身穿件馬甲,還敞著懷,胸前一大叢汗毛,臉上也是把大絡腮胡子,讓人一看就想別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