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壯吳興瞬即擋在謝琬前面,將她堵得連謝琬的臉都見不著。
王氏是謝府的當家主母,卻被個繼孫女調擺得無可奈何,一時臉上忽青忽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簡直難堪到了極點。
臉色已黯到極點的謝啟功見她上躥下跳的樣子,再也按捺不住,忍無可忍地怒吼道:“還不滾回去!”
王氏嚇得幾乎跌倒,多虧得謝宏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才穩住身形。
許是因為怒氣攻心,謝啟功吼完,頓即撫胸咳嗽起來。謝蕓謝葳連忙上前替其撫背。謝宏扶著王氏,再也不敢上前。而謝棋跪在地下,早嚇得癱軟了。
等到謝啟功終于氣息平了,才抬起頭來,望著魏暹說道:“今日之事,是我失察之過,若有得罪公子之處,還望見諒。”
魏暹默然頜首。
謝啟功又道:“不過,雖然此事棋姐兒也有干系,但公子昨夜遇見葳姐兒時,明知該當避嫌,卻并沒有這么做,老夫不敢怪責公子失儀,但公子與葳姐兒當時的情形乃是大家親眼所見,如今葳姐兒閨譽受損,此事究竟何如,總得有個交代。
“所以,還請公子在鄙府再多住幾日,究竟如何解決,且等令尊有話來再作打算。”
此話雖仍有加罪之嫌,但到底比起先前來已是大大不同了。
魏暹因為謝棋之故,對于謝葳之事心里已松懈不少,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不對的地方,也是謝棋先引出來的,就算父母親怪責,他也可以有話替自己辯白,至少可以告訴他們,他是怎么樣去到翠怡軒的。
再說他也不甘心就此被人誤會下去,如果他堅持要走,謝府不可能強行把他如何,可是那樣一來,他的清白就怎么也洗刷不干凈了。
因而如今聽得謝啟功說出這番話,卻也沒有去回駁。說到底也怨他自己,誰讓他當時竟那般相信謝葳的人品,以為她是個心胸坦蕩之人,就是有誤會也自會出面澄清黑白?如今陷入這泥沼之中,究竟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也只能且等府里有話來再說。
于是道:“謝翁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此事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那么就再在貴府打擾幾日。”
鬧騰了大半日,總算消停下來了。一屋子人各回各房,魏暹依舊是府里的上賓,而謝葳則被扶了回房去。至于王氏與謝宏那一堆,謝琬走出門后,身后就傳來了杯盤落地的聲音。
謝宏任謝府繼子這么多年,謝啟功都沒給過他一星半點的產業,可見謝啟功還沒糊涂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如今在任何產業收入的情況下,謝棋居然拿得出幾十兩銀子去買紫銅爐,謝啟功會不去查王氏的底細才怪。
謝琬對這點貓膩心知肚明,昨夜之所以她會順著謝棋的陰謀去翠怡軒,實在是因為近來生意上的事不用操什么心,而謝宏私下唆使寧大乙劫持她結下的這個仇,也早就應該報一報了。
王氏私下拿招待魏暹的銀子撥給謝宏她又不是不知道,謝棋又一直防備著任雋跟自己接觸她也清楚得很。她這些日子一直在等謝棋出手把這事撕個口子出來,而恰恰好任雋在廊下對她做出那么一番舉動,于是她便把話往狠了說,狠到心理脆弱的任雋承受不了。
她之所以會說出讓玉雪都意外的重話來,就是因為她的目的在于要借著任雋來誘使謝棋出手。
謝棋關注著任雋的一切,她跟他這么一鬧,謝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程淵來提醒她時,她就知道當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除了錢壯和他,還有謝棋。可是就算謝棋未曾親見,也自有人把話傳到她耳里。
接下來沒有讓她失望,謝棋終于按捺不住,真的上門來了。
即使那些話不是為了利用任雋引得謝棋上鉤,而故意加重了份量,謝琬也會對她的突然邀請心生防備,她對任雋的占有欲實在太明顯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對謝琬真心親近,更何況長房二房又尚有利益之爭。
謝琬若不是故意上當,謝棋簡直絲毫機會也沒有。所以,就算沒有魏暹被誣陷這件事,她也不會任王氏母子繼續這么逍遙快活。只不過魏暹被無辜卷進來,便使得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加深了,借打壓王氏與長房來解救魏暹,便也成了勢在必行的要事。
只不過如此一來,她跟王氏已因此提前撕破了臉。
屋里人散盡之后,正院的緊張氣氛卻并未曾有絲毫緩解。
謝啟功掃落了桌上的杯盤,然后拿了長房的帳簿去了書房。謝宏阮氏提溜著一顆心在屋里默站了半晌,既不敢回長房,又不敢說話,像兩個木樁子般立在簾櫳下,陪著坐在椅子上的王氏。
王氏屈著腰坐著,看著一室的冷凝,心里有著說不出的空落。
她在謝府風光了近三十年,眼見得到了知天命的時候,謝榮也當上了京官,憑他的才能,再過得十來年,她十有八九會成尊貴的誥命夫人,享受著朝廷賜予的榮譽,上著品級,在府里接受著各方敬重。
她一個寡婦出身的再嫁婦人,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認識她的那么些人里,誰不羨慕她的運氣,誰不敬畏她的手段,她的經歷,一度也曾經讓鄉下那些村婦們當作勵志的典范,提起她,必定要充滿敬意地說,看,這就是攜子再嫁的謝太太,如今是謝翰林的母親。
這些都是讓她感到欣慰的,可是,這份欣慰自從謝琬進了府起,漸漸地開始變成挫敗。
在謝琬面前遭受到的挫敗,是她近三十年里最不可思議,也是最為感到無力的。
她似乎永遠都有辦法化解她施予的危機,也永遠有辦法拿捏得她動彈不得。謝啟功看重家聲和家財這兩項弱點,被她利用得淋漓盡致,她次次都能借謝啟功的力讓她灰頭土臉,而她自己又次次都能夠全身而退。
仔細想想,謝啟功雖然歷來不喜歡二房,當初肯留下二房在府里,也不過是怕事情傳出去壞了謝家名聲,影響了謝榮仕途。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下要想他們受到謝啟功的責罰很該是家常便飯才是,可是到如今為止這幾年,謝琬從未受到過謝啟功什么苛責。
這絕不會是靠運氣就能成的!這個謝琬,不是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稚齡孩子。人都說謝葳城府心計超人一等,可要她說,謝葳心機再深卻也還不及謝琬的三分之一。
這樣的孩子,著實讓人膽寒。
至今為止她所知道的能讓她有著同樣感覺的人,是謝榮,是她高中了進士并在庶吉士未散館時就提前入了翰林院任職的學富五車的三兒子!
這兩個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成了她心底里同樣忌憚的兩個人。
“你們下去!”
一室靜謐之中,門口忽然黯下,出去的謝啟功忽然又走了回來。
謝宏阮氏二人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并且悄聲地掩上了大門。
王氏站起來,心里的忐忑掩飾不住地浮現在臉上。
謝啟功負手站在她面前,緊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往她臉上扇了兩巴掌。
他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在盛怒之下,甩出的力道卻絲毫不輕。王氏受不住,身子一歪跌倒在身后椅子上。她捂著臉睜大眼看著他,眼淚盈出來,卻是不敢說話。
夫為妻綱,被丈夫打,能說什么?何況,她只是個填房。
“拿公中的錢去私下貼補他們,他一家人嚼用的錢是我給的,樺哥兒娶親的錢也是我給的,什么都是我給的!我待他跟對榮兒有什么分別?!你這樣私下貼補他,可見雖與我近三十年夫妻,還是未曾與我同心!”
“老爺!”王氏眼淚一滾,屈腿跪到了地上。
謝啟功背過身去,“既如此,我給樺哥兒娶親的那三千兩銀子,你三日之內把銀子全部湊齊上交過來!往后桐哥兒棋姐兒的嫁娶,我一概不負責!另外府里的中饋,帳目依然你掌著,但庫房鑰匙,你把它交給龐福!”
“老爺!”王氏失聲驚呼著,臉上兩道明顯的掌印因為這驚色而顯得愈加猙獰:“鑰匙我可以交出來!桐哥兒棋姐兒他們我也可以不管!可是樺哥兒媳婦還沒過門,宏兒還等著錢擺宴席呢!別說湊不出三千兩,就是把錢都上交上來,他們拿什么去辦酒宴?到時丟的不也是老爺的臉嗎?”
謝啟功咬牙轉過身,手掌拍上桌面:“他不是挺有辦法撈錢的嗎?讓他自己弄錢去!”
“老爺!”
王氏望著他,身上忽然涌出股寒意
嫁進謝府的這么些年,真正說到權力,謝啟功才是那個操控著一切權力的人,她所謂的風光,也只是局限于這座宅子之內,站在這個男人身后而已。她的成功,其實只是因為年輕的時候抓住了他的心,為他生下了謝榮,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子。
有時候她覺得,謝啟功對謝榮的疼愛那才是發自肺腑的,謝榮是他的驕傲,是可以讓他看到謝府發揚光大躋身士族的希望。至于她這個妻子,事實上只是接替了楊氏來替謝家傳宗接代,說到恩愛,是不可能存在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