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有種種可能,也許一念之差便會發展出天庭與九幽的區別,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左道巨擘“魔師”韓廣居然成為玄天宗內定的下任掌門,正道的中流砥柱,還是讓熟悉他風格和手段的孟奇、江芷微有種幻滅感,仿佛在做夢。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也許正像心圣所言,既沒有天生圣賢,也沒有甫出娘胎便壞得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邪魔,后天的際遇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個人的善惡,可如此一來,何為本性……”孟奇浮想聯翩,若有所思傳音,也許轉世后的魂魄本身就有屬性,有著剛從天地間誕生時殘留的先天本性。
江芷微也在思索著這個深奧的問題,但古往今來,又有誰能一下想得透徹,沒有相應的際遇,沒有深厚的積累,哪來的頓悟?
因此,她將問題存在心中,抿嘴笑道:“還真想見見正道中流砥柱的魔師,虛懷若谷、慈悲為懷的魔師。”
孟奇想了想道:“魔師日常便是有道高人的模樣,從容瀟灑,談笑自若,很少有情緒浮上臉面的時候,若不事先知曉,光是看到他,很難將他當做邪魔外道,所以,玄天宗虛和的賣相可以想象一二。”
說到這里,孟奇看著小小江芷微將比自己還高的長劍拖到角落放好,一副它屬于自己的模樣,然后拿起了小木劍,在師兄師姐的指導下,有模有樣地練習著入門劍法,眼神漸漸明亮,渾身透出歡快的感覺,再不復之前的委屈。
再沒有比學劍更讓她快樂的事情了。
江芷微目光柔和地看著以前的自己,神情靜謐安寧,在享受著最初學劍的那種純粹,至今沒有忘卻的純粹。
一邊含笑旁觀。孟奇一邊聽著那名弟子滔滔不絕地說著當今形勢、天地人榜,暗自傳音揣測著這宙光碎片與真實界的區別:“傳說諸界唯一,哪怕有宙光碎片分離,也不會再多出一位傳說。藉此可以推斷出不少事情,比如具備傳說特征的蘇前輩不會再誕生于這個宙光碎片,絕世神兵以及傳說級事物都只會留下傳說,沒有實物殘留,就像天誅斧、冥海劍。這兩點已經得到確認,能初步證實我們的想法。”
“根據這個思路想下去,陸大先生不會存在,沖和前輩真靈已歸于封神榜,也不會存在。”江芷微跟著說道。
孟奇輕輕點頭,打斷了那名弟子的講述,微笑道:“不知你可聽說過純陽宗沖和道人,以及畫眉山莊陸大先生?”
這名弟子愣了愣:“當然聽說過,在四十年前的那場浩劫當中,天榜第二的沖和道人與天榜第一的活佛哈圖克圖死戰。被妖族夔牛妖王偷襲,坐化于兩界山,哈圖克圖與夔牛妖王被他臨死重創,前者至今沒有完全傷愈,天榜排名滑落到第三,夔牛妖王則四十年間再沒有出現過。”
那場浩劫帶來持續不斷的動蕩,而且距今不遠,諸多事情未曾失傳,常有說書人講述,因此連普通弟子都知道大概。
“沖和前輩四十年前隕落……”孟奇泛起了疑惑。沖和前輩不是直接消失,如同蘇無名,而是在四十年前隕落。
江芷微將咀嚼著“呼圖克圖”這個名字:“這是昔年縱橫西域與草原的活佛,秘佛教轉輪活佛的師父。得到過一件佛門密宗神兵,證得了‘降三世明王身’,幾乎將秘佛教發展成頂尖勢力,曾經也確實與沖和前輩有過死戰,但那一次恰逢陸大先生證得庚金不滅體,連同空聞方丈。抵住了偷襲的妖族,而大滿也出于某個原因,未曾插手,雙方僅是兩敗俱傷。”
“而后重傷未愈的哈圖克圖被新崛起的法身古爾多趁機斬殺,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佛門密宗神兵則不知所蹤。”
“這方天地古爾多因為天誅斧的關系沒有出現,所以哈圖克圖還未隕落。”孟奇恍然道。
那名洗劍閣弟子繼續說道:“畫眉山莊陸大先生厚積薄發,初時默默無名,但之后越來越耀眼,深得沖和道人與空聞方丈贊賞,認為他能后來居上,在崔家兄弟前證得法身,可惜,四十年前那場浩劫讓他不得不提前突破,在雷劫下煙消云散。”
“又是四十年……”孟奇與江芷微同時傳音對方,這個時間點出現了太多改變,讓這方天地與真實界有了分別。
“難道這便是是宙光碎片分裂的節點,之前存在的人物依舊存在,但與傳說扯上較深關系者很快便會隕落,之后涉及傳說的則根本不會誕生。”孟奇大膽猜測道。
江芷微點了點頭,更進一步推測:“也許四十年前那個時間點上已經成為輪回者的同樣會相繼隕落。”
因為六道超過了傳說!
“這都可以證實……”孟奇傳音之后,再次發問:“虛和道人入玄天宗也是在四十年前?”
“對,您怎么知道?”那名洗劍閣弟子呆住了,自己沒說啊!
果然如此,孟奇笑了笑道:“因為感覺四十年前發生了很多事情,嗯,畫眉山莊如今怎樣了?‘寒冰仙子’葉玉琦還在嗎?”
“陸大先生隕落后,葉氏姐妹也相繼身故,如今畫眉山莊還算好,有宗師支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洗劍閣弟子老老實實回答,半點沒懷疑剛才什么都知道的人居然清楚不算太有名的畫眉山莊。
“四十年前確實是節點。”傳音江芷微時,孟奇突然皺眉,“但你是剛剛才感覺到新的‘他我’出現,小家伙明顯都六七歲了。”
江芷微眼角跳了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道:“別叫小家伙。”
這有點羞恥。
她頓了頓道:“這塊宙光碎片不知藏著何方,若非有微妙感應,怕是無法尋到,也許它在時光長河流淌較急的地方,感應傳遞到真實界時已經過去許久。”
“不排除這個可能。”孟奇一時也想不到這個解釋。
這時,江芷微忽然想起一事:“既然傳說事物不會分離,那本門的‘斬道見我’真意傳承呢?《太上劍經》的真意傳承呢?”
“斬道見我”是截天七劍之一,又是真意傳承,毫無疑問超過了傳說。《太上劍經》雖然是后人從“斬道見我”悟出并分離少許,洗劍閣歷代高人都未曾仗此修煉到傳說境界,但在六道那里的評價是絕世,即使善功不高。也表明有望傳說,表明當初悟出的功法沒問題,只是修煉者受天地限制,無法達到極限,換句話說。它的真意傳承同樣是傳說級,除非有精通這門功法的大能重新制做,否則不會主動分裂。
“應該如此,或許這個洗劍閣已經沒了‘斬道見我’,只剩《太上劍經》的歷代手抄秘籍。”孟奇懷疑十有如此。
江芷微聽著“同門”弟子的絮絮叨叨,抬頭望著熟悉的風景,頗為嘆息道:“難怪宙光碎片很少能自行超拔,只會逐漸平庸。”
“這些師伯師叔都如此鮮活如此親切,宗門也與我記憶中相差仿佛,若他們確實沒有真意傳承。委實讓人扼腕。”
尤其這里面有不少江芷微尊敬但當前已經坐化的長輩,如今看著他們來來往往,就像他們已經復活,分外想做點什么事情,彌補心中情懷。
“不如完善一下他們的功法?做點不留名的好事。”孟奇笑著提議道,看了看胸前,摸摸腹誹了一句,請叫我紅領巾!
江芷微皺眉道:“我目前能制造不到法身的真意傳承,但涉及宗門戒律,怕是不能私傳。而且這里的事情也最好不要讓真實界門派世家知曉,面對一模一樣的‘他我’,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靜,九成會出現迷惑。造成心魔。”
孟奇胸有成竹道:“那就展示一下,同一種功法的基礎下,總會有所領悟,至于悟多悟少,就看他們自身了。”
江芷微向有決斷,略微沉吟就點頭答應:“但首先得確認真沒有完整傳承。”
孟奇微微一笑:“放心。交給我。”
“你有辦法?”江芷微心情舒展道。
“當然,我可是元始天魔。”孟奇打趣了一句,轉身走向山峰,負手前行,等待著夠資格知曉宗門秘密的宗師出現。
兩人走了一陣,前方下來了“枯木榮華”余萬里,似乎因為沒有了蘇無名的對比,他信心沒有失去,如今就已經是宗師!
孟奇與江芷微對視了一眼,邁步上前,拱手道:“可是‘枯木榮華’余前輩。”
“正是,不知閣下是?”余萬里不明所以,含笑回應。
這是哪來的客人?
孟奇似笑非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斬道見我’真意傳承沒了!”
余萬里目光猛地收縮,大腦短暫空白。
這件事關宗門存亡的機密竟然被外人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震驚之后,他鞘中長劍陡然射出。
洗劍閣供奉歷代祖師牌位的殿閣內,掌門周太沖正對著“斬我劍”,滿臉的愁緒,四十年了,事情還是沒有絲毫好轉。
那一日,“斬道見我”與“太上劍經”兩大真意傳承莫名潰散,只余下歷代前輩祖師手書的秘籍,各自體現他們的道路,少了諸多包容,傳承慢慢艱難。
這件事情,洗劍閣隱瞞了四十年,生怕被別的宗門發現,一直秘密尋找別的絕世功法來代替,但始終未能如愿。
哎,他長長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心中一動,恰好看見一道純粹明亮的劍光沖天而起,它像是發自心中,將山峰、禁法、肉身等物照得虛幻透明,讓四周照得空空濛濛,讓自身直接看到了元神,仿佛發現了真正的“自己”!
“斬道見我?”
“斬道見我!”
周太沖腦海嗡隆作響,不能自已,竟渾身顫抖。
自洗劍閣開派以來,雖然有“斬道見我”的真意傳承,但沒有截天總綱,自無人練成,再無法重現這絕世一劍,只能依靠開派祖師奇遇得到真意傳承時目睹過的一劍來想象。
可如今,想象照進了現實,直接施展的“斬道見我”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劍光明凈空濛,籠罩了整座山峰,讓一切宛若夢幻。
周太沖沉迷于此,好半天才因為斬我劍的輕鳴清醒過來,精神借助神兵與大陣蔓延,探向外面,究竟是誰在為洗劍閣演練“斬道見我”!
空空濛濛之中,他看到了兩道身影,一個穿著青色道袍,鬢角有點斑白,一個鵝黃衣裳,長劍剛剛回鞘,他們的背后,余萬里呆呆愣愣,神情變幻,像在夢中。
這兩道身影沒有停留,幾步之間就消失在了劍光殘影中,僅僅青色道袍者揉了揉自己新收弟子江芷微的腦袋。
身影消失,剛才的“斬道見我”宛若迷夢。
周太沖想要追趕,卻已是失去了對方蹤跡,只能感慨一聲:
“世間竟有如此仙人,信手做事,神龍見首不見尾,莫非是本門曾經結下的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