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但同時也是一場豪賭的勝果。
張儀用力的揉著自己的臉,讓自己迅速的清醒過來。
想到已經逝去的薛忘虛,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經通過這關的丁寧,想到丁寧的處境,他再度悲傷起來。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堅強。
因為他明白站在丁寧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師兄,無論任何時候,他都必須是丁寧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張儀繼續開始前行。
他出劍的速度和步伐依舊很快,成片的荊棘叢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曠野里依舊有不少讓他心悸的異動,但是他既然可以在這種地方大膽沉睡,他此時自然不會再去分心想各種可怕的可能。
“他這樣做其實很聰明,是用最笨的辦法來破除陣法的限制,至少不會浪費時間在原地打轉。”
看著醒來繼續前行的張儀,已經回到凈琉璃身側的澹臺觀劍忍不住輕聲的說道。
“只是睡了兩個時辰,就讓許多人對他的看法徹底改觀。”凈琉璃冷淡的轉過頭看了澹臺觀劍一眼,她知道澹臺觀劍也開始欣賞張儀,否則此時長風文學他絕對不會多說這樣一句話。
澹臺觀劍此時卻沒有應聲。
他的眉頭輕輕的蹙了起來,目光平靜的落向張儀的前方。
張儀連續揮劍的手突然停頓了下來。
他的手頓在身前,手中靜止不動的劍爐長劍上散發的熱氣卻是在呼呼作響,吹得他的發絲不斷的往后拂動。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縮。
他身前的一些荊棘叢上,有一些異樣的鮮紅,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氣。
他可以肯定這是修行者的鮮血,而且剛剛染在這些荊棘叢的荊條上不久,甚至沒有徹底凝固下來。
這個時候他微微的猶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眉心之間有些刺痛,放佛被細針刺了一下。
這是一道危險的劍意。
雖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識的反應,但他可以確認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動間,就將出劍的劍意。
而且能夠給他帶來這樣的感知,這名修行者一定很強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還要強大。
最為關鍵的是,這名修行者一定距離他極近。
他吸了一口氣,熱氣鼓蕩的長劍平穩的收回,橫于胸前,然后他開始仔細的搜尋這名修行者。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輕易的就找到了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順著這些星星點點的,尚未凝固的血跡和一些踩踏的痕跡,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數丈之外的一側荊棘叢里,頹然的跌坐著一名少年。
少年黑發散亂,臉色異常蒼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為底,領口卻是紅色,此時這件袍服已經千瘡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卻都抹著黃黑色的污泥。
這名少年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甚至是依靠著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劍,才能勉強坐住。
當張儀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這名少年勉強的抬頭。
張儀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間愕然:“徐憐花?”
徐憐花頹然的看著他,身體微微震顫了起來,眼睛里出現了很多難言的情緒,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為什么張儀到此時還會如此精力充沛的樣子,甚至身上都沒有多少明顯的傷勢。
“怎么了?”
張儀震驚的用劍撥開一條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問了一句:“發生了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卻開始嗅到一種惡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開始反應過來徐憐花身上糊著的很多黃黑色的污跡并非是淤泥,而應該是某些動物的糞便。
他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徐憐花,是因為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冊上排名第六,且若非這次有才俊冊,出現了烈螢泓和顧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幾乎所有長陵年輕人的心目中,徐憐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為踏入了四境,徐憐花對于許多劍經都有著獨到的理解,張儀實在難以想象,是發生了什么,才會讓之前在參加劍會的選生中都顯得有些鶴立雞群的清秀少年變成了如此模樣。
看著張儀因為震驚而睜到極大的眼睛,徐憐花心中的情緒更加復雜,他微微的咬著牙,任憑自己的頭顱無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艱難的說道:“如果你現在不想出手對付我,你就可以離開了。”
張儀更加驚愕,“我為什么要對付你?”
“因為我排名遠在你前面…”徐憐花的聲音此時有些猶豫,但想著都已經處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變得冷硬,咬牙冷聲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為也遠在你之前,這個時候對付我,至少可以斷絕我通過此關的可能,在接下來的比試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強勁的對手。”
張儀怔了怔,旋即微慍道:“落井下石,這豈是君子所為?”
徐憐花艱難的抬頭,看了張儀一眼,沒有回話。
張儀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憐花的眼眸里除了煩悶之外,還有無數的不信任。
張儀的面容微僵,頷首為禮,然后轉頭再看向那座青殿,繼續揮劍斬荊棘離開。
然而他卻馬上聽到了身后一聲異樣的響動。
他轉身,看到連那柄斜插在地的劍都制成不住徐憐花的身體,徐憐花往后摔倒在地。
雖然徐憐花并未像他所擔心的一樣因為過分虛弱而摔倒,還在堅持著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憐花碎裂的衣袍間有東西流淌出來。
徐憐花面色大變,雙手攏向那東西流淌出來處。
張儀也臉色大變。
他看出那是鮮血混雜了不知名的動物糞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傷?”
他驚呼出聲,在接下來的一瞬間,看著徐憐花的動作,他又猜測出來某個可能,呼吸頓時頓住:“這四周曠野里的異動是一些異獸?血腥味會將它們引來?”
“張儀,你想要做什么!”徐憐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發出了一聲虛弱的低吼。
疾風拂面,張儀已至他身前。
他體內為數不多的真元即將盡數匯聚右手,噴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時,嗤啦一聲裂響,徐憐花的身體卻驟然僵住。
張儀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來,以一種很快,但有些手忙腳亂的姿勢開始包扎他那處很深的傷口。
“以往劍會都沒有這樣的環節,所以我們身上也都沒有帶止血治傷的藥物。我會盡可能的綁得緊一些,但到了外面,卻是要盡快松開上藥,否則傷口恐怕會變得更加麻煩。”
一邊急切的包扎傷口,張儀一邊有些歉然和緊張的輕聲說道。
“你想幫我?”
徐憐花冷僵了數息的時間,眼睛里閃過一些異樣的光焰,艱難抬起頭看著張儀,說道。
張儀此時忙著看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余傷處,在張儀看來,光是他胸口這一道已經傷及肺部的傷口便已經極為糟糕,所以此時只是下意識的說道:“見死不救,非君子所為。”
君子…
這兩字若是從別人口中說來,徐憐花可能會覺得虛偽,甚至因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覺得對方是有所圖,從而產生更多不好的聯想。
然而此時,想著那名酒鋪少年和這名白羊洞大師兄的所為,想著他們相爭的對象,想著在劍會開始時,這些人顯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馬之外的孤單身影,他卻驟然沉默了下來。
尤其當看到張儀明明因為惡臭而不自覺的抽緊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檢查他身體傷勢的過程中,臉上和眼中卻沒有半分嫌惡的神色時,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動。
君子溫潤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你快走!”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顧可能再次牽動自己的傷勢,雙手決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蠻橫的推開張儀的雙手。
張儀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著他,輕聲問道:“為什么?”
“這里面有不少異蟲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數量都至少在數百,且每一頭異蟲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憐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咳嗽,用盡可能快的速度對張儀說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棄,抱著最后一點希望看看有沒有可能止血,會不會恢復一些體力,原本就沒有多少希望.若是再引來一支這樣的異蟲族群,你不可能帶著我對付得了。”
“異蟲族群?”張儀吃了一驚。
他還想開口說什么,但是馬上被徐憐花粗暴的打斷:“不要婆婆媽媽,快走,否則可能來不及!岷山劍宗既然有這等布置,只要我認輸退出,生命自然不會有問題,我也只是仗著這點而想強撐一下而已。你再不走,難道想陪著我一起在這里退出?”
張儀猶豫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然后他彎下腰來,將徐憐花直接背了起來。
徐憐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
“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這樣的傷都不肯放棄…這樣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張儀一手托著他,一手持劍,微側頭輕聲道:“誰都不想放棄就此進入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能幫我自然要幫一幫。”
徐憐花沒想到自己已經說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張儀竟然還會做出這樣的訣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來:“張儀你也太婦人之仁了!”
“張儀的腦袋有什么問題?”
看著張儀負起徐憐花前行,崖上許多觀戰的師長都無法理解,就連之前明確出聲支持謝長勝的出身關中的修行者陸青離都是變了臉色,憤怒的發出了聲音。
即便是在他看來,張儀這都是太過婦人之仁的表現。
這個表現,甚至又扭轉了他和許多人對張儀的看法。
自己便已經體力很成問題,再背負一人,體力消耗更為劇烈。
最為關鍵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極為清楚,有一支皇蟲族群始終在這一帶游走,便是因為之前嗅到了徐憐花身上的血跡味道。
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自然是利用徐憐花吸引掉這支皇蟲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