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戍時初,幾位穿著華貴的嬪妃方才三三兩兩的來了。
繡眉在蘇簾身后低聲提醒著:“最前頭的那位是生了大阿哥的納喇庶妃,穿紫青妝緞斗篷的那位是生了三阿哥的馬佳庶妃,馬佳庶妃身后的兩位是康熙十三年入宮的大小郭貴人人,后頭結伴來的三位是漢軍旗的董庶妃、李庶妃和王佳庶妃,這三位庶妃雖然是漢軍旗,可都父兄都在朝中官職不低,入宮也都有許多年了。”
瞧著來的嬪妃滿軍旗漢軍旗都不少,尤其是繡眉口中所說的幾位庶妃,如今過了赫舍里皇后三年大喪,只怕十有八九都要封嬪的。貴人郭絡羅氏姊妹都入宮晚,和佟妃是用一年入宮的,比不得納喇庶妃她們資歷深厚,故而都自動站在后頭。
最后才是壽星佟氏現身,她一來,入座的嬪妃都趕忙起身萬福見禮。蘇簾位置偏遠,偷偷瞥了一眼身居主位的佟氏,她要辦生辰宴,合宮的嬪妃算得上名號的差不多都來了,不知鈕妃該作何感想呢?蘇簾早聽說佟妃深得皇帝寵愛,果然不虛。
佟妃穿著一身十分近似正紅的銀紅色繡著鸞鳳的云緞旗服,夜色燈火之下,格外鮮艷奪目,這銀紅乍瞧著,只比正紅稍稍淺了那么一點,由此可見佟妃之心。
佟氏臉上帶著喜悅,格外親熱地客氣著:“叫姐妹們久候了!不過是我過生辰,沒成想大家都來了。”
她臉頰含了幾許驚喜之色,但是蘇簾輕輕掃了一眼大殿,發現設的座位正好坐滿,不多一個也不少一個,可見佟妃邀請的人都來了。如此狀況,應是她意料之中才對吧?
第一個應話的是坐在要緊位置的庶妃納喇氏,“娘娘生辰,怎能不來?何況宮中許久都不曾熱鬧過了!”納喇氏五官圓潤,周身透著一股成熟韻味,說話也是極為親熱的。她是大阿哥保清的生母,在宮中是數一數二的老資歷了。
佟氏自謙道:“前朝緊著南邊的戰事,我不是整壽,只不過是請姐妹們來聚一聚罷了。”
主人既來,客已滿座,自然便開宴了。
先是古樂伴奏,一色青綠宮裝的宮女為每一桌奉上白玉奶茶暖胃,緊接著便是餑餑二品和蜜餞二品,餑餑是翠玉豆糕和佛手金卷,做得都十分精致;蜜餞桂圓和蜜餞青梅腌制得都十分入味,只是太甜,蘇簾不是很喜歡,低頭就著奶茶兩樣點心都吃了幾塊。
餑餑蜜餞撤下去,才上正菜:奶汁魚片、八寶兔丁、糖醋荷藕、金菇掐菜四道,正好是二葷二素。
如此這番,撤菜上菜,過了三四輪,蘇簾吃了個七分飽。雖然她的位置不顯眼,卻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饕餮美食,何況人人都斯斯文文,一道菜都只動三四筷子,她也不好太過了。
烏雅貴人就坐在她側前方的位置上,她正品茗,低聲與旁邊的庶妃王佳氏說話。互相得體地夸贊對方的衣裳首飾,一言一語都極為得宜。
繡眉瞧著蘇簾正在瞧前頭的二位,便低聲道:“吳小主雖然是貴人位份,衣裳都用上云錦了,那可是妃主份例里才有的呢,據說是皇上私下賞賜的。”
烏雅氏得寵,蘇簾并不覺得奇怪,這可是歷史上生育了三子三女六個孩子的孝恭仁皇后啊!因三藩之亂,選秀暫停,故而宮里如今有不少宮女出身的低位嬪妃,這其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貴人烏雅氏了。
如今私底下都已經在議論,大喪之后繼后的人選,以及正式嬪妃的目錄了。繼后自然是在佟妃和鈕妃之間誕生,但是四妃六嬪該誰居之,還一時間難下定論。
生育了皇子的納喇庶妃和馬佳庶妃應該都其列,而大小郭貴人郭絡羅氏也都是上三旗出身,怕也有晉封的可能。而三藩戰局膠著,皇帝重用漢軍旗打仗,怕是也要封幾個漢軍旗嬪妃,董庶妃、王庶妃和李庶妃,也是大有可能的人選。而這位烏雅貴人……內務府包衣旗的人怕也十分希望她再進一級呢。
唉,后、宮啊,人一多就復雜了呀。
繡眉壓低了聲音道:“吳貴人如此得寵,又有親近小主之意,小主……不妨順水推舟。”
蘇簾無語得很,她曉得繡眉是為她好,但是她實在沒興趣玩爭寵的游戲,太傷腦細胞了!
蘇簾回到后殿,已經是二更天了,人早就困得不行了。
而正殿那邊卻還是燈火通明,佟妃精心修飾過的容顏,端秀溫婉,天色已完,她卻并不急著寬衣睡下。
直到景仁宮總管太監徐長安過來稟說:“萬歲爺那邊已經在養心殿歇下了。”
佟妃對鏡自憐,在生辰宴上的會心笑容早已不復,只剩下滿面的愁苦傷懷。
高嬤嬤忙寬解道:“主子,皇上正忙著三藩的事兒呢,十日有七八日是在養心殿歇著的。今兒下午便叫人送了兩斛東珠給主子呢,那可是頂好的珍珠,連鈕妃娘娘過生辰,也沒得這么好的東西呢。”
佟妃勉強笑了笑,“嬤嬤與我說說,今日壽禮中有什么新鮮物什吧。”
高嬤嬤看著禮單回道:“納喇氏庶妃送的是一對成色極佳的翠玉如意,馬佳庶妃送的是一架葫蘆萬代紫金琉璃炕屏……”
高嬤嬤一一念過,佟妃只道:“都是尋常俗物。”
“對了——”高嬤嬤忽的道,“后殿的蘇答應,送了一對引枕,樣式有些奇怪呢。”
“蘇答應?”佟妃疑惑思忖了半晌,才哦了一聲,“是后殿那個呀,她月前不是一直病著嗎?”
高嬤嬤想到那個穿著打扮都落人一籌的答應小主,微微生出幾分憐憫,便道:“早先就好了,之前蘇答應身邊伺候的宮女來回過了。”
佟妃突然對鏡微微一怔,忽然問高嬤嬤:“蘇答應——她——可是姓烏蘇里氏的?!“
高嬤嬤點頭,“是姓烏蘇里。”
佟妃陷入沉思,道:“之前本宮的額娘進宮來敘話,提到過廣西將軍孫延齡手下有一員勇武異常的先鋒官,便是包衣旗,姓烏蘇里氏,在岳州一役中斬殺了逆賊尚之信帳下大將,使得尚之信兵敗投降。皇上也曾大加贊賞過此人。”
說著佟妃吩咐徐太監道:“徐長安,你去查一查,這個烏蘇里先鋒與答應烏蘇里氏是否是近親!”
徐太監急忙躬身打千,應了一聲“嗻”。
高嬤嬤也頗為驚訝:“說不準,這位蘇答應的好運氣便要來了。”
佟妃也鄭重了神色,緩緩稔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凝聲道:“尚之信降,三藩便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平定此亂,也便指日可待了。”若烏蘇里先鋒與烏蘇里答應是近親……那么她的確是好運來了。
佟妃略定了定心神,她是景仁宮的人,如此看來,倒是好事。
“鈕妃她的身子如何了?”佟氏轉而問道。
高嬤嬤揚著眼角,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日日離不得湯藥。”佟妃生辰,禮數上也派人去永壽宮遞了請柬,只不過鈕妃自然托病不曾來。
“今兒鈕妃娘娘雖不曾來,卻還是旁人送了壽禮,一對上好的和田玉盞。”高嬤嬤看了一眼手中剛剛擬好的禮單,道。
佟妃嗯了一聲,抿了唇:“鈕妃還是一貫出手大氣。”和田玉,是玉中極品,何況是由大塊的和田玉雕出來的玉盞!更要緊的是上頭的龍鳳紋樣,佟妃一時間有些不安,拿不定該如何處置此物了。
“鈕妃身子都那樣兒了……又是附逆鰲拜的罪臣之女,萬歲爺顧念她服侍多年,又曾經小產傷了根源,才不降罪牽連她。娘娘大可不必憂心。”
佟妃卻不敢輕視鈕妃,反而面上憂愁愈濃:“鈕妃到底是皇上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的人了,這些年她雖然避居永壽宮,皇上卻也不錯在用度上虧待她。她再怎么說,卻還是滿軍旗上三旗,卻還是著姓大族鈕祜祿氏之女。”
比起鈕妃顯赫的姓氏和家族,佟氏便尷尬極了——她只是漢軍旗罷了。
靜默片刻,佟氏忽的一笑,吩咐高嬤嬤:“蘇答應不是獻了一對引枕嗎?明日便擺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