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事兒都聽太皇太后的,干脆讓她替你當皇帝得了!”這句話蘇簾剛喊出來,就特想打自己一個嘴巴子!
玄燁被蘇簾的話給驚住了,旋即怒聲喝止:“這話也是你可以隨便說的?!”聲音里蘊含著低沉的氣壓,迫得蘇簾頭皮都發緊了,她也后悔自己怎么總是一沖動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話說得的確太犯忌諱了,甚至已經有挑撥他們祖孫關系的嫌疑了!天可憐見的,她只是腦子一抽,嘴巴也跟著抽了。
玄燁怒甩袖子道:“你不愿讓太后撫養便罷!宮里有得是膝下空缺的嬪妃!!”撂下這么一句話,玄燁頂著一張含著隱隱雷霆的怒容,大踏步便走出了澹寧殿。
有的是膝下空缺的嬪妃?蘇簾登時懵了,隨即心口如被剜走了一塊肉似的!!她的孩子要是給了別的嬪妃撫養……俗話說得好,生恩不及養恩大!歷史上的雍正親近佟貴妃而與生母疏遠,以至于乃至登基之后依舊母子不和,這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啊!!若是自己的孩子歸了別的嬪妃撫養,若只也只認養母不認生母——蘇簾登時連死的心都有了!!
玄燁人雖然是走了,但是蘇簾的那句“干脆讓她替你當皇帝”的話卻在他腦袋里縈繞不去。他自始至終都是標榜以孝治天下,登基之初,國家大事更多半由在太皇太后暗中下決斷,親政之后,太皇太后便極少過問政務,但是內宮之事,包括立后立妃,都是要請示慈寧宮。凡立后冊妃之詔書,無不言“仰承太皇太后慈諭”。
帝王都是多疑的,玄燁并不能免俗。
他深知蘇簾的性格,沖動起來容易口不擇言,但說蘇簾有挑撥他與太皇太后之心計。玄燁自己都不信。但是太皇太后的政治手腕,卻叫玄燁萌生了幾許疑心……
隨即玄燁狠狠搖頭,那是他的親祖母,如今更是年事已高。身體已經不是很好,他不該疑心早年竭盡全力扶持他登上皇位、保住皇位的祖母!!可是愈是如此,愈發忍不住多疑心幾分,論長幼、論出身,皇考次子的福全都要高出他一籌,皇瑪嬤當初選擇了年幼他,難道就真的只是因為他熬過了天花嗎?難道就沒有他生母孱弱、年幼更容易籠絡、甚至更容易掌控的緣故在里頭嗎?!
他的生母早年因為生他大虧損,后來調養不得宜,太醫已經私下斷定,即使全力調養也很難活過三十歲!可想而知。年幼喪母的孩子,自然會轉而更加親近和依賴祖母,而福全生母健康恰恰成了他的劣勢!!一瞬間,玄燁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其實有些事,不去想便罷。若想了,真真經不起深思!他早就有意給母家抬旗,畢竟佟氏一族至今在漢軍旗,有損他的顏面。但是久不過問政務的太皇瑪嬤卻出言勸阻,言說外戚權位過高于國家社稷無益,前朝雖則宦官干政,但無外戚之禍。乃是因為不予外戚實權、只賜爵位榮華,當以借鑒。
康熙十六年的時候,也是皇瑪嬤堅持立鈕妃為繼后。
這一切的舉動看似大處著眼、以天下為先,何嘗不是也飽含了她自己的私念?
還記得年幼之時,皇瑪嬤無數次對她說,滿人才是大清的根本、蒙古才是大清的臂膀。如今玄燁很像知道,在皇瑪嬤心中到底愛新覺羅重要還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重要?
這一日,玄燁想了太多,越想越叫他自己都覺得心寒不已。他自早就知道的,皇家之中無真情。所以他才會那般舍不得、放不開蘇蘇,因為他每時每刻都活在人人都帶著面具的世界里。所以哪怕蘇蘇再任性、再不講理,那起碼是真實的!
只是,蘇蘇這次的無理取鬧,玄燁是真真頭疼無比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上來稟報道:“皇上,時辰不早了,您是去澹寧殿,還是……去瑞景軒?”
瑞景軒是貴人烏雅氏的住處,玄燁一想到烏雅氏今早的舉動,霍然叫他覺得分明實在利用蘇蘇,便油然生了幾分厭惡,脫口道:“去澹寧——算了!擺駕云崖館!”內心深處,玄燁當然想去澹寧殿,但是去了豈非再一次低頭了?身為帝王的傲氣,玄燁頓時便不肯如此了。
小凌子雖則在行宮沒多久,但是已經布置出了自己的一套眼線,故而一有重要消息就報告給自己的主子:“娘娘,皇上擺駕去了云崖館處!”
蘇簾驀然愣住了,她記得云崖館,是榮嬪的住處,玄燁去了榮嬪處……皇帝去嬪妃處,是去做什么呢?傻子都能想到吧?
才幾天前,他言辭肯肯答允了她,不會召幸別的嬪妃,可一轉眼就去了榮嬪哪兒!叫蘇簾如何抑制住內心的酸楚和苦痛?!
葉嬤嬤只得安慰道:“皇上去榮嬪娘娘哪兒,總好過去瑚常在、衛官女子處!”
夜深如許,靜謐如斯,西洋擺鐘秒針的噠噠聲擾的蘇簾無法入睡。
四禧輕聲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您早些歇著吧。”
蘇簾卻反而起身穿上了衣裳,“我睡不著……”
“娘娘……”四禧低低嘆息著,她自然明白夫人為何而無眠,如今身在榮華富貴堆里,做了娘娘,過得卻不如從前在蘇宅那樣開心了。
“現在這個時令,芙蓉園的紅臺蓮又開了吧?”蘇簾聲音細長而幽微,含著淺如云煙的哀愁。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芙蓉園中、芙蓉池畔的芙蓉亭中,耳鬢廝磨,如膠繾綣。
四禧忙笑著道:“是啊,蓮花又開了呢,比去年開得更多更艷麗了呢!娘娘若喜歡,今兒早早睡下,明兒便去賞蓮可好?”
蘇簾擠出幾絲笑容道:“我記得月前就吩咐張潛鱗造一艘小舟,如今可完工了?”
四禧回答道:“十日前就完工了,如今就停在芙蓉池畔呢!”
蘇簾下了床榻,“張潛鱗手腳倒是十分麻利——”伸手拿起擱在一旁的妝花羅斗篷,披在肩上,“左右我也睡不著,咱們去芙蓉園瞧瞧吧!”
“啊?!”四禧頓時傻了眼,“可是、可是娘娘——現在是晚上啊!”
蘇簾笑道:“就是要晚上去,大白天兒又曬又熱,夜里才涼快呢!”
云崖館。
榮妃所生的二公主,只比大阿哥小一歲,卻是個極為乖巧懂事又端莊的孩子,六七歲的孩子已經開始跟教引嬤嬤學習針線女紅了。玄燁對這個乖乖女兒還是十分滿意的,瞧了一眼繡繃上只繡了一半的蓮花,那層層疊疊的深淺過度的花瓣,一看就知繡得是蓮花中最復雜的紅臺蓮。
玄燁語氣溫和地問:“谷杭喜歡蓮花?”——谷杭便是二公主的名諱,谷杭就是美玉的意思。在教養女兒上,玄燁是比較崇尚漢家,故而女德女紅都是公主們的必修課。
二公主乖巧地道:“是,汗阿瑪,女兒最喜歡蓮花。前日隨額娘去了芙蓉園,才曉得宮中養在大缸里的蓮花都不如芙蓉池的蓮花好看。”
一提及芙蓉池,玄燁不由地便想起了去年與蘇蘇在芙蓉亭的親昵,旋即臉上便帶了絲絲笑容,對榮嬪道:“你教得很好。”
榮嬪侍立在側,親手碰上一杯龍井,謙順地道:“這是奴才的本分。”
玄燁用茶盞蓋子輕輕掛著茶水上的浮沫,選個榮嬪來行宮,到底是選對了,若換了旁人,指不定起什么幺蛾子呢!心道:蘇蘇什么時候也能乖順些呢?
榮嬪靜靜等著,等到玄燁從走神中回過來,方才遞了一個明黃色雙龍戲珠的纓絡:“奴才見皇上的扇墜有些舊了,特趕制了一枚新的,還望皇上不嫌棄。”
玄燁瞥眼一瞧,的確手藝極佳,榮嬪不負心靈手巧之名,便指了指擱在小案幾上的紫檀折扇,“換上去吧。”蘇蘇只在去年給她做了一身怪模怪樣還有傷風化的睡衣,害得他只能外頭多套一層寢衣!今年的天愈發熱了,蘇蘇光記得給她的胖犬做墊子,都不記得給他做一身新的了!哼!那三只肉球似的笨狗到底有什么好的?!
榮嬪眉梢不由含了七分喜色,忙恭順地道了一聲:“是。”
谷杭仰著臉,看著那炫目的纓絡不禁艷羨,便對著榮嬪軟膩膩撒嬌道:“額娘,女兒也要學做纓絡。”
榮嬪一邊敏捷地換著新墜飾,一邊道:“你還小,手上力氣不足,只怕不但打不出緊致的纓絡,反而把自己的手給勒壞了。”
玄燁果然一瞥之間,看到了榮嬪一手虎口上發紅的勒痕,便道:“以后這些事,叫針線上人做就是了。”——連榮嬪都如此費心邀寵……玄燁面上雖未露什么,但終究有些不愉。
榮嬪忙笑著道:“奴才因是頭一次來行宮,難免有些手忙腳亂,不知該帶什么,一下子都忘了帶針線上人了,讓皇上見笑了。”
到底是否是真的一時忘了,玄燁也不想去深究,畢竟宮里的嬪妃像榮嬪這樣的已經算是好的了!哪怕看在谷杭的份兒上,玄燁也寧可糊涂一些,于是露出幾分笑容看著那眼睛大大的、清澈如水的谷杭,玄燁伸手喚了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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