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落座,朱大典開門見山:“思華,本憲來此有二事,一者兵部有令,流寇陷陜州,洛陽告急,兵部讓本憲來問一問,登州營可否出兵,思華有何剿賊方略?二者,本憲觀登州吏治清明,府庫在錢莊的維持費賬號一清二楚,究竟如何做到的這些?”
陳燮聽了這兩個問題,差異的看看朱大典,沉吟片刻道:“先說第二個問題吧,其實不是中丞看到的那樣,貪腐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避免,不過是多少的區別。登州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商人交稅,用于地方,商會代表登萊商戶全體,每月都有權去官府查賬。如果出現賬目交代不清楚的地方,商會立刻停止交稅。鑒于登萊治下的官員,拿到的實際收入要遠遠高于朝廷的俸祿,在維持費上伸手的意義不大。這也僅僅能降低貪腐的概率,做不到杜絕。至于第三產業的收入,一旦利欲熏心者被發現,將成為登萊官場的公敵。其實說穿了,是個監督機制的問題,登州的貪腐較少,主要是民間力量在監督。趕上戶部停了登萊的錢糧,這事情操作起來就更簡單了。”
呃,朱大典有點迷糊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很快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也沒有再追問,而是耐心的等著下一個答案。
“陜州失陷,洛陽告急,不等于流寇就要去打洛陽。現階段,流寇還不具備攻打洛陽這種堅城的能力。我的判斷是。流寇要就食,必然分兵而動。江北、江南富庶之地,流寇往東南流竄的可能性很大。盧象升總督江北,此人能力很強,但是不好相處。這樣吧,卑職可以派出一部分兵力,南下江北。部隊先放在徐州吧,一旦戰局有變化,隨時可以增援中都、滁州、乃至廬州。”
陳燮決定給朱大典一個面子,不是因為對他的感官有多好。而是因為兩個事情。一個是昌邑到濟南的官道。去年聯合商號出面聯絡山東商戶修路的時候,朱大典居然沒有反對民間出資修路。這個事情,陳燮非常意外。本來的打算就是拿煤渣墊一下道路,朱大典答應之后可以大張旗鼓的修。第二個問題就是個人恩怨的問題了。陳燮不打算把滁州之戰擊潰高迎祥的功勞讓給盧象升。這貨雖然是明末難得的能臣。但是陳燮還是不喜歡他文臣必須駕馭武將的立場,倒是朱大典這種收銀子就答應辦事的文官更好相處。
朱大典心里怎么想的,陳燮現在跟本就不關心。一門心思經營登萊。把一個叫資本的魔鬼放出來。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的去改變這個國家。登萊不大,很多東西搞清楚很容易,大明太大,很多事情做起來很難兼顧。
“徐州么?”朱大典猶豫了起來,他跟南直隸巡撫張國維有點私交,很想勸陳燮直接到中都或者是太平府去駐軍。兵部這個命令很奇怪,朱大典仔細琢磨之后,覺得是陛下的意思。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就不要節外生枝了。陳燮這個部署,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實際上朱大典是個很強勢的文官,但是身在登萊,如同深陷泥潭,有力根本使不上。說句不好聽的,登萊現在的局面,就算各府、州、縣的長官全部辭職,都不會影響地方政務的正常運作。想想都覺得可怕,陳燮竄出來才幾年。
登萊的變化,主要還是孫元化這個巡撫的配合,這一點朱大典還沒弄明白。改變都是一點一點的,當資本家這個群體的力量足夠的時候,趕上明朝政府對地方的控制力減弱。諸多合力之下,登萊這個大明的怪胎誕生了。本質上,登萊巡撫一下的各級官府,權利已經被地方利益集團架空了,并且在陳燮這個帶頭人的誘導下,慢慢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沒好處的事情,不會有人上桿子的去做。登萊這個地界,縉紳商人集團得到的好處,就是地方政權對他們的約束力和控制力被削弱,不然誰愿意交這個維持費。有一個前提是必須的,那就是登州營這個武裝力量集團的存在。這股強大的力量,才是改變的腰桿子。
面對陳燮詢問的眼神,朱大典還是點點頭道:“那就徐州吧,這樣不會影響東江方面對建奴的壓力吧?”陳燮搖頭道:“當然不會,旅順是不凍港,冬天的渤海灣結冰,絲毫不影響登州對東江的增援。”說著還拿出地圖來,指著地圖道:“東江鎮在遼東突前的部位是復州,駐軍有李維鸞等部五千多人,加上王啟年的六千多人,沈世魁在皮島還有三千多戰兵,兵力上防御肯定沒問題。登州營的騎兵不南下,留在手里,只要建奴異動,隨時登陸旅順,襲擾敵后的。”
明朝設登萊總兵的目的有二,一是封鎖海面,不叫建奴片帆下海。二是襲擾敵后。這兩點,陳燮做的都很到位了。根本不用巡撫操心。就政績而言,每天什么都不用做,都少不了朱大典的一份優質政績。
非要說不爽的地方,就是對地方上的控制欲了。
朱大典也不啰嗦,確定陳燮肯出兵之后,他的任務就完成了。至于其他,現在他就算想折騰,也沒那個條件。彈劾有用,陳燮早被砍頭幾百次了。朱大典早看清楚了,陳燮就是擁兵自重。剛才隨便說說,就是一萬五千人的兵力在東江鎮。看看邸報上,盧象升手里的官兵才多少?湖廣地方上主客兵力起來才18000。手里就這點兵力,卻死活不肯用登州營,這個盧建斗真是夠硬氣的。陳燮跟他不對付,所以不愿意去湖廣,駐扎徐州當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于將來盧建斗有難,陳燮救不救的問題,那就兩說了。不是朱大典該操心的。
人就是這樣,離開別院的朱大典心里想著撈錢快,又能掌握地方權力,又不用太操勞,那就最好了。很明顯,這是一個不太現實的事情。總的來說,在登萊總比在山東要好。山東那些戰兵,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了,十天半個月才操練一次。
又一次在年底快來的時候出兵,登州營上下動作很快。這一次陳燮一改上次以騎兵為主的追擊戰術,調集三個甲字營,一個乙字營,騎兵第一營。前面四個營先走一步,陳燮留在登州處理要務,年底前率騎兵營南下。
年底的時候,張獻忠和高迎祥分別被祖寬和盧象升擊敗,損失不太大。但是其他的流寇,羅汝才、整齊王、張胖子、蝎子塊等等,還在河南、湖廣等地肆虐。戰局并沒有明顯的好轉。
攜帶大批軍需物資的登州營,離開登萊后,緩緩南下。走了半個月先頭部隊才到徐州,地方上的官府不讓進城,已經習慣這個現象的登州營,絲毫沒有鬧騰的意思。在城外扎營,等待后續的部隊。
先頭部隊是一個甲字營,指揮官是守備林雅,按照登州營的內部職務為營官。甲字營的編制沒什么變化,各兵種加起來兩千多一點,戰斗力卻不亞于一個乙字營。先到一步的甲子第二營,平時的駐地是萊州,這一趟出征齊整滿員,抵達徐州外圍之后,回頭在黃河兩邊架設浮橋。明末的黃河,從這里經過。在河上架橋現在的技術無法解決,只能是架設浮橋。
眼看要都臘月中旬了,還要出兵徐州,登州營上下要說沒怨氣是假的。不過這點怨氣在陳燮宣布了要在年前趕到徐州之后,自然消散了。對于陳燮出兵徐州的答復,朱由檢顯得非常重視。最為重視的還是陳燮提出的流寇可能的轉戰路線。流賊裹挾民眾,流動就食的戰術,決定了流賊必然要尋找能吃飯的地方。陜西那個地方,早就被流賊洗了無數遍了,困在陜西肯定是不會長久的。說實話,陳燮有提醒朱由檢的目的在其中,能不能看懂就得看朱由檢自己的能力了。最佳的剿賊戰略,應該是堵截流賊,不使再入中原。至少是不能讓流賊再次洗劫江北。可惜的是,明朝的內閣官員、主持剿賊的官員和地方官,絕對是一群豬隊友。
僅僅是一群豬隊友就算了,還有一個叫朱由檢的老板,恨不得一覺醒來就天下太平。
陳燮是春節前來到的徐州,同樣沒有進城。本地官員躲陳燮都來不及,哪會主動來迎接。反正登州營的軍紀好的無法直視,地方官也樂得他們在城外駐扎,把一個原本沒什么人氣的荒野之地,生生在周邊形成了一個不小的自發市場。差不多登州營走到哪都這個節奏。
陳燮趕到徐州正好是臘月三十日,屁股都沒坐熱,便接到了盧象升派人送來的急件,高迎祥正在往東狂奔。張獻忠、劉國能、搖天動也在往往東運動。廬州告急,江北告急。坐鎮鳳陽的盧象升,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沒有糧餉,手里的兵力也不多。這個時候,盧象升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給陳燮派快馬送信。這也算一個盧象升的改變吧。
看到這個急件的時候,陳燮不免感慨歷史的巨大慣性。如果登州營不去,這一仗盧象升還是打贏了,而且贏的很漂亮。可惜他的天雄軍,這些年跟著他征戰,損失巨大卻沒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