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秉文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想不起來是哪。
“沒啥好說的,為今之計,穩定壓倒一切!任何擾亂秩序的行為都不能輕饒。”陳燮這話有點坑人,不過倒是很對這兩人的胃口。大明夠亂了,別更亂了。
兗州這邊開了鍋,知府趙富春急忙找到任城衛的指揮使,連威脅帶嚇唬,有給了五百石糧食,讓他調兵去曲阜。任城衛早就爛掉了,七拼八湊的勉強有一千人,幾十個家丁,各種軍械破敗,軍戶的身上穿的跟要飯一樣,比城外的難民好不了多少。
就這一千多人,第二天一早出城,走半道上聽到遠遠的傳來喊殺聲,當兵的掉頭就跑,煙塵還在老遠的,隊伍就散了架。一路狂奔回到兗州,仔細一數剩下不到八百人。什么叫望風而逃,這就叫望風而逃。
實際上所謂的喊殺聲,不過是一群難民在幾個領頭的家伙帶領下喊出來的,代價是每人一口吃的。發出喊聲的這些人,都是一些老弱婦孺,哪有青壯。青壯都被神秘的帶頭人組織起來,奔著曲阜縣城去了。
曲阜知縣不敢跑,戰戰兢兢的上了縣城,孔家出了一千石糧食,五百兩銀子,拉上其他大戶湊一湊,衙役守軍加一起五百人,肯定沒法對付滾滾而來的難民。趕緊的募集民壯,天黑之前流民潮到了,遠遠的望不到邊。匯聚在城下。
災民沒有立刻攻城,而是奔著城外的一些農田去了,地里沒熟的麥子遭殃了,被搶的一干二凈,一些大戶的農莊也被打破,搶了個一干二凈。折騰了兩天,萬余青壯拿著鋤頭木棒這些武器,扛著梯子出現在城下。
城頭上如臨大敵了兩天,總算看見流民圍城了。這時候連夜派出去的信使到了兗州,卻一個兵都沒求到。兗州這邊表示自顧不暇了。沒兵可派。表示已經派信使去濟南求助。
濟南這邊,第二天一大早魏岳就出了門,青衣小帽的來到巡撫衙門外求見莫泰。他跟莫泰有過一面之緣,在京師的時候。莫泰和他的堂兄魏文成關系不錯。一起喝過酒。莫泰到了濟南之后。兩人也有些來往。
莫泰倒也沒端首席幕僚的架子,出來見面,老遠便主動拱手道:“魏兄。有事?”
魏岳上前低聲道:“莫兄救我。”莫泰一聽這話,臉色肅然道:“請,里面說話。”
兩人進了師爺的辦事房,關上門,莫泰才問:“出什么事情了?”魏岳道:“還不是糧價鬧的?莫兄,中丞大人是怎么弄來這么多糧食的?這糧價,還有希望么?”
莫泰聽了露出愕然的表情道:“我說魏兄,你不是不知道登萊的糧價,中丞大人把濟南的糧食供應,納入了登萊糧食的供應體系。目的就是怕城內先亂了起來,說吧,囤積了多少糧食?”魏岳一聽臉都白了,立刻哀求道:“莫兄幫忙,弄個通行證,小弟好把糧食運出城去,也好減少一些損失。”
“中丞大人三番五次發了通告,告誡城內的糧商,糧價太高了,官府不會坐視。難道你就不知道么?還是沒當一回事?”莫泰露出為難之色,魏岳連連拱手道:“這不是抱著僥幸之心么?小弟囤積了十萬石的麥子,都在城外的莊子里。不如這樣,小弟認捐糧食一萬石。”
莫泰不說話了,摸著胡須在沉吟,魏岳等了一會,立刻加碼:“兩萬石,但求中丞大人放過在下。”莫泰重重嘆息一聲道:“老兄啊,不是我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給中丞帶來多少麻煩?濟南城內人口二十萬啊,這么多人鬧起事情來,這得多大的亂子?為了穩定濟南,中丞大人調集了登萊兩州的存糧五十萬石,并且派人去朝鮮和東瀛,采購大批的米。你啊,這是在尋死啊。好在你來了,要是跟著那些人一起鬧騰,中丞大人是要殺人的。”
魏岳驚的臉色發白,立刻跪下道:“莫兄,千萬救我。一定看在家兄的面子上,在中丞面前美言幾句。”莫泰苦笑道:“現在不是我幫不幫你的問題,昨夜那些人在怡紅院商議,煽動府學和城內的士子鬧事。中丞大人已經知道了,正在準備應對。你啊,來的遲了點。”
魏岳如同五雷轟頂,驚呼:“這個事情我也知道啊,是風從月帶的頭。就是東門那家糧店的東家。此人與府學的教諭關系不錯,他把小妹送給教諭做了妾。”
莫泰露出笑道:“此事,還是留下些字據為好,空口白牙,我不好去跟大人說。”
魏岳聽出來了,自己要賣隊友,作為投名狀。想到積壓的糧食,那可都是銀子。本著死隊友不死貧道的精神,咬咬牙道:“好,在下早有準備,昨夜讓人去怡紅院打聽的清楚,他們說的話都記下來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干這個事情,恐怕早有準備的官府也能鎮壓下去,那么今后呢?今天既然來了,要是不賣隊友,怕是今后也沒好果子吃。
說著話,魏岳摸出一張紙,遞給莫泰道:“這是在下親自整理的文字,交給中丞大人,算是在下檢舉揭發。”魏岳早有賣隊友之心,準備的非常充分。
莫泰接過這張紙,仔細的看完之后,笑了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等著吧,我去去就來。”說完莫泰走人,魏岳渾身一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道這一趟算是被坑慘了,今后對這個巡撫大人的命令,怕是惟命是從了。否則,這個投名狀就能變成要命的絞索。
中午,府學內熱鬧了起來,一群生員湊在一起,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湊了近百人。為首的一名生員姓趙,三十來歲,站在眾人面前道:“濟南城內不缺糧食,臨近府府縣缺糧,中丞下令禁止糧食出境、宵禁。真是毫無道理。我輩讀書種子,總該要站出來,為地方父老說話,為百姓請命。”
“我也聽說了,在不開城,城內的商家都要罷市。屆時百業蕭條,大家想喝點小酒都沒地方去。不能繼續這么胡鬧下去了,得去勸一勸中丞大人。”有人在邊上當托,出聲相助。
“走,走,同去,同去。”有人起哄,一群讀書人都來了盡頭,天下為己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千萬人亦往矣的大無畏氣概充滿腦袋。
一群書生出了府學,奔著巡撫衙門就去了。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陳燮這里,這邊正在議事。中丞大人冷笑幾聲,看了一眼宋光蘭。這位也冷笑了幾聲,站起道:“就知道他們不安分。”說著宋光蘭拱手道:“我去找孫提學。”張秉文急道:“宋大人,別沖動。都是一些讀書種子,有熱血是正常的。”
陳燮笑著站起道:“本憲出去看看。”說著陳燮起身出去,張秉文趕緊跟上。議事被打斷了,兩人前后出來。遠遠的就聽到有人在喊:“我們要見中丞。”“門禁、宵禁,擾民之舉,當廢之。”“各府難民嗷嗷待哺,為何不讓糧食出城?”
看著站在下面吵鬧的讀書,陳燮緩緩的走上前,站在大堂的臺階上。身前一隊士兵,攔住了那些讀書人,不讓他們靠近。陳燮拱手道:“在下就是陳燮,各位生員,有何事要見本憲?”臺下立刻安靜,陳燮往那一站,一股氣勢凌人,眼神鋒利,環視時生員紛紛低頭。
藏在人群中的趙生員,這時候喊了一句:“我等讀書種子,來此為生民請命,請大人停門禁、孝敬,方便城內糧食出城,救濟各府百姓。”
陳燮聽到這句,抬手一指說話的趙生員,怒斥:“一派胡言,拿下!”
一群士兵立刻撲上去,凡有攔阻者,立刻槍托伺候,一頓亂砸,雞飛狗跳。張秉文在后面,急的連連擺手:“不要打,不要打。中丞,萬萬不可啊,他們都有功名在身。”
明朝中后期的讀書人囂張程度,可以說神鬼辟易。當官的都不愿意去惹他們,這些讀書人,以議論朝政,抨擊朝臣為時尚。明朝厚待士子,出現,一般都是不了了之,把讀書人的毛病都慣出來了。指著巡撫的鼻子罵算什么,指著總督的鼻子罵也是常有的事情。就這樣,還經常沒有能把他們怎么地。
陳燮可不慣他們這個毛病,二百士兵上來,一頓暴揍,不過一刻,全都蹲在地上,抱著頭呻吟。陳燮等現場都安靜了,這才上前,一個一個的看過去,一群所謂胸有浩然正氣的讀書人,這會都跟孫子似得,蹲在地上低頭不語。
“沒人說了吧?那聽我說。”陳燮回頭,示意張秉文不要著急。然后看看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不緊不慢的大聲道:“四月,旱情初現端倪,本憲多次發出布告,要求糧商不要囤積糧食,盡快出售,安定市面。結果呢?糧價一路走高,本憲派人多次詢問各家糧商,都說手里沒屯糧。當是的詢問記錄,都有記錄在案。有鑒于此,本憲這才派人去采購糧食,并邀請登萊糧商到濟南,開設臨時專售糧店。目的就是為了穩定糧價,保證城內的安定大局。”(。。)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