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了你?”安慶成無比震驚的看著唐海,似乎是吃驚太過忘了唐海還在自己手上,一撒手,任由唐海的下巴磕上了地板,“你胡說什么!我妹妹豈會做那種事情,她是個好姑娘,向來不與人結怨……”說著,他看了眼旁邊的牢頭,“我妹妹可是個乖巧的女子,怎么做得出……”
那牢頭在這大牢里混了這么多年,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呸,也就你們姓安的才把那賤人當個寶!”唐海恨啊,安菁害得他生不如死,他現在是半句安菁的好話也聽不下去,“不就是碰她兩下么,竟然對我下此毒手,賤人!早知道,就該……早就該直接上了她……”
碰兩下?怎么碰的?唐文淵只覺得自己現在全身冰涼。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初安菁是為了什么到家里告狀的,他一直都懷疑是安菁小題大做,抑或是夫人刻意刁難婉玉,卻不料唐海今天竟然親口承認了。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牢房里響了起來。
收回手,安慶成慢條斯理的抽出條帕子擦著自己的手掌,很不好意思的對唐文淵說道:“抱歉,唐大人,菁兒是我的寶貝妹妹,方才乍一聽唐公子竟然做過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一時失手,沒克制住自己。”
唐文淵能說什么?他兒子差點毀了人家妹妹一輩子的清白,人家抽上幾個巴掌,那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當然,不客氣的事情,安菁已經早早的做過了。
安慶成搖頭苦笑:“菁兒那孩子也真是的,這樣的大事竟然也不告訴我們,難道我們還不能為她做主不成?若是她告訴我們,我們自然是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這話,他可是發自肺腑的。
唐文淵的臉色更加難看,可再難看,他也只能干笑道:“是我教子無方,教子無方……不過,賢侄啊,這混賬東西喝醉了酒,說不準說的都是氣話,氣話……”他還抱著萬一的期盼,若是兒子說得只是酒話呢?
“這個么……”安慶成眉頭微挑,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唐公子方才說他被菁兒廢了,這還真是驚人,不會是真的吧?”
提起這個,唐文淵的心也提了起來,不會是真的被廢了吧,低頭看看還趴在地上咒罵安菁的唐海,此時此刻,他只想將這丟人敗興的兒子關在家里,一輩子都不放出門來。
輕彈了下手指,安慶成沉吟了片刻說道:“菁兒與唐公子素無過節,若不是發生了要緊的事情,豈會做出那么極端的事情?唔,若真是差點被侵犯的話,倒是極有可能的……”眼中閃過一抹寒意,他輕輕的磨了下牙齒,“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唐公子,橫豎這里也沒有女子,就查驗一下,若他真的是被廢,那自然就是……”
接下來的話,不用安慶成說明白,唐文淵也聽得懂。
要不是有深仇大恨,人家一個姑娘家至于直接閹了你兒子么?再說了,你兒子可是親口說了是因為欺辱安菁不成才被廢的,你如果想要把一切都推做是不算數的酒話,那你兒子現在也應該沒被廢才對。
可這么當面驗身,不管唐海有沒有被廢,這輩子的臉都徹底丟盡了。不僅是唐海,連他老子的臉也被踩到地板上去了。
驗身,還是不驗身?
唐文淵的頭一陣陣發暈,哪怕唐海現在是喝醉了口不擇言,他心里也已經有了底,這個兒子算是徹底完了。
“唐大人?”看了眼臉色越來越蒼白的唐文淵,安慶成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已經是仁至義盡,可唐公子的所作所為……菁兒是我手心里的寶,莫說是受了這樣的委屈,哪怕只是被人罵一兩句,那我也要心疼上好幾日的。當著你的面,我不好多說什么,可已經是這樣了,我只希望唐大人不要遷怒于菁兒,也不要再去攪擾她。畢竟,女子經受了那樣的委屈,能嫁個良人實屬不易,她現在與我那妹夫還算美滿,”頓了頓,他認真說道,“我們全家人,都不希望再起波瀾。”
“我知道……我知道……”唐文淵艱難的點頭。
他當然知道,兒子的罪行是板上釘釘的了,不光是那些證據,如今更是親口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況且不僅牽連到縱火,還扯出了其他的惡行,哪一項都足以讓他兒子萬劫不復。況且,招惹上的還是從來都不好惹的安府。
難不成他要為這么一個罪名確鑿的兒子去伸冤?可那安正業正好就是大理寺卿,人家會允許欺辱自己女兒的罪魁禍首翻案?再說了,這本也無冤可伸啊。
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后還有整個唐家,因為這件事情,他已經受了來自各方面的攻擊,若是為了這個兒子繼續下去,下場是什么,根本不用猜想。
因為不肖子孫而破家的,從前有,現在有,將來也會有。想到那樣的情景,唐文淵忍不住想要轉身就走。
可是,這畢竟是他的兒子啊。想起婉玉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唐文淵又實在是沒有力氣抬腳。
所以說,要養好一個兒子,不容易嘛。安慶成眉頭輕挑,低聲道:“唐大人,我也無話可說,今日之事實在是太令人震驚,我竟不知還發生過那樣的事情,看來是要回家一趟,告知父親和兄長他們。”
告知他們什么?自然是自家寶貝妹妹除了差點被唐海燒死以外,還曾經差點被唐海毀了清白。唐文淵心里明白的很,可他明白又能怎樣,事情是自己兒子做出來的,他還能逼著安慶成保守秘密么?
若是普通百姓的話,或許他還能將事情壓制下去,可那是安府,他還能要安府忍氣吞聲?
長長的嘆了口氣,唐文淵用盡了全身力氣才點了點頭,說道:“去吧……也代我向你父親道歉……我如今是無顏見他的面……”
看著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的唐文淵,安慶成心生感慨,看也不看地上的唐海,扶住唐文淵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說道:“我父親曾與我們兄弟說過,沒有不會破亡的家業,也沒有興不起來的家門,別看我們安府自開朝來就屹立不倒,但也說不準哪一日就會如大廈傾頹,到那時如何再振家業,就要看子孫的出息了。能保得住家門長久不敗的,不是權勢,也不是財力,是子孫后代立得正,站得穩。否則,積累再多的富貴,也不過是給將來的不肖子孫多些揮霍的日子。”
是啊,怪不得安府從來沒出過大事。權位不算最高,親族不算最多,家業不算最豐厚,可卻是風雨飄搖這么多年都不曾倒過,哪怕是先皇當初登基前,幾乎是血流成河,偏安府就能有驚無險的走過來。唐文淵合上了眼,輕輕嘆了口氣道:“多謝賢侄勸慰,你要走便走吧,讓我跟這不肖子單獨待會兒。”
再次向唐文淵一揖,安慶成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他們安府之所以屹立不倒,除了那些以外,最重要的一點卻是——
除了當今圣上,他們不會為其他人奔波勞碌,他們眼里擱著的只有坐在最上頭的那一人。
不論是太子,還是受寵的皇子,沒坐上那個位子之前,都不是他們所效忠的對象。正是這么多年以來,不論是其他人,抑或是從太祖以來的諸位皇帝,全都對他們安家的規矩心知肚明,所以他們安家才從來不會卷入到那些足以令家族徹底覆滅的暗流中去。
不去猜究竟誰會上位,不去做萬一的博弈。贏了不過是更加富貴一些,輸了,卻足以致命。
“這買賣,不劃算啊。”
這是七十多年前,那位在禮部做了二十年禮部侍郎的安大人敲了半天算盤后,說出來的話。
安慶成一走,牢房里頓時更加靜了,只能聽得到唐海含含糊糊的抱怨聲。
他在抱怨,抱怨自己的命不好,一出生就是庶子,抱怨自己不受父親看重,抱怨安菁心狠手辣,抱怨捕快們太精明……總之,世間一切都令他不如意。
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他究竟有什么不滿足的?唐文淵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心中已經生出了答案。
自然是不滿足的,畢竟上面還有一個注定要繼承家業的嫡長兄。人心,從來就沒有能填滿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唐海總算是清醒了些許,慢慢從地上撐起身來,猛然看到自己父親在一旁坐著,他一時間驚得愣住了。
隨即,他才慢慢想起發生的一切,頓時臉色灰敗下來,忙撲到父親腳下哭道:“父親恕罪,是兒子糊涂了,父親恕罪!”
“恕罪?”唐文淵似笑非笑的看著唐海,“我恕不了你的罪了。”
陷害長兄,不敬嫡母,酗酒鬧事,他可以饒恕,而如今,已經不是他可以饒恕的了。抬頭看看黑漆漆的屋頂,他靜靜的說道:“那死罪,等著你呢。”
他不是不想救這個兒子,可現在是無從救起,而為著這么一個兒子連累全家,這種事情他更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