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心從沒有見慕容景的神色這般復雜過。他眼角眉梢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慮,月光照在臉上,竟帶出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意思來,原來奪目熠熠的鷹目,竟蒙上了一抹暗沉,深不見底,仿佛隆冬里結了冰的寒池一般,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冷意來。
“出什么事了?”跟慕容擎的談話不愉快嗎?為什么談完以后,他會是這個樣子。
秦黛心不由自主的皺眉,她扭頭朝慕容擎那邊看去,卻只看到一群人離開的背景。
夜幕低垂,玉龍雪山山腳下一片肅穆的氣息,繁星似燈,遙掛在天際,慕容擎端坐在馬背上的背影,有股子說不出的落寞和孤寂,旁邊有人舉著馬燈,那燈光把慕容擎的身影圈在一層光暈里,頗有幾分不真實的味道。眾人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秦黛心轉回頭來,卻見慕容景皺著眉,唇也緊緊的抿在一起。
兩個時辰以前,慕容擎說想跟慕容景聊聊,兄弟二人避開了所有人,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足足談了一個多時辰。
秦黛心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么,可是慕容景一回來,臉色便不大好,看起來憂心忡忡的,似乎有大事發生。
慕容景眨了眨眼睛,輕吁一口氣,才道:“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他們人呢?”
“一部分負責警戒,一部分被我派出去找賽托了。”賽托這老鬼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實在是一個大患!不除去他,只怕還要生出許多事來。
慕容景點了點頭。當初幾人從地道之中逃出來,誰也沒有注意到賽托,事后想想,他好像并沒有出來,他事先留在石洞外頭的那些傀儡人也不知蹤跡,確實可疑。
“到底,他跟你講了什么?”秦黛心舊事重提。她不希望慕容景把所有的壓力放在自己身上。一個人去承擔。
“你猜,他為何來!”
為何而來?
秦黛心默然,自然是為寶藏而來。只是慕容景會問這么沒有深度的問題嗎?
她想了想,便道:“自古以來,帝王都想著萬歲萬歲萬萬歲,想要壽與天齊。”她抬眼看了慕容景一下。見他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才又道:“你那位皇兄年紀不大。可是想必聽聞到寶藏之中有不死秘藥這事,也是坐不住的。”
言下之意,他是為秘藥而來。
慕容景的目光調向遠處,幽幽的道:“說得也是。自古帝王都是那樣,正值壯年的時候,就開始修陵寢。”
這算是承認了她的猜測嗎?
“空手而歸。他應該很失望吧?”秦黛心勾了勾唇,暗想人算不如天算。任誰也不會想到,寶藏里頭根本沒有什么長生不死秘藥。世人癡心妄想,實在可笑至極。
“說起來,這一切也太玄了點。”他喃喃自語般的說了這么一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還回味著與慕容擎的談話,他臉上一片凝重,心也沉甸甸的。
“端睿。”這樣的慕容景,讓秦黛心感到陌生,她輕輕的環住他的腰身,臉貼在他的后背上,貪戀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慕容景知道自己有點反常,怕是這種情緒被她察覺到了,心里不安。他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只道:“我沒事,有事的是皇兄。”
秦黛心黛眉微皺,她有預感,自己一定不會喜歡接下來要聽到的話。
“離兒,我們得馬上回京一趟。”
“回京?”秦黛心一愣,“為什么?”這里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完,他還沒有見賀敏珍,賽托的下落依舊是迷,多困鐸雖然被擒住,可是他的黨羽還在,格日桑耶一死,制衡曼格臺的王牌也就沒了,現在回京?
有點不是時候。
“你不想回去?”慕容景轉頭輕問,“是擔心秦子贏?”
秦黛心頓時愧疚,她還真沒把秦子贏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說,二人名義上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她若是點頭,只怕顯得太過薄涼了。
“只是一方面。”她含糊了一句,打算就些揭過。因為心虛,她不自覺的松開了放在慕容景腰間的雙手,起身吐了好幾口濁氣。
“其實你不用擔心,老頭子在那兒呢!”
秦黛心嗯了一聲,接著才恍惚,老頭子是誰?
“你師傅。”慕容景轉過身來,恰巧看到她眼中的疑惑,故而解釋給她聽。
秦黛心微訝,那老頭怎么跑到秦子誠那里去了?他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知道玉龍雪山寶藏里的秘密,可是到最后,怎么沒來玉龍雪山,卻跑到秦子贏那去了。
真是個怪老頭。
“三皇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這個人,一生坎坷遠非你我能想象的,行為怪異一些,思路詭異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許,他本來對寶藏并不感興趣,要的也只是一個交待罷了。”
秦黛心細想了一下,覺得慕容景說得很有道理,慕容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個當過皇帝的人,他為情所困一生,一生無兒無女,退位后四海為家,接手炎黃,培養慕容景……哪一件挑出來,都是非常人能為之事。這個老頭兒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摯愛之人以死,他卻孑然一身的離開了那個富貴窩……
“好吧,暫且不提他!賀敏珍就在王庭,你不打算見她一面?”
聽了這話,慕容景的眼眸又暗淡了幾分,他心里糾結,萬一她根本不想看到自己怎么辦?萬一她為了曼格臺做了出格的事情怎么辦?牽一發而動全身,說到底,他跟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而曼格臺,才是長在她身邊,被她精心呵護長大的孩子。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就道:“不見也罷。”
秦黛心也不逼他,便問,“你能跟我說說,為何與皇帝談過一番話之后,你做了這個決定?”
慕容景微微沉思一會兒,才道:“我沒有什么話,是不能跟你說的。”
秦黛心突然緊張起來。不自覺的把氣息放輕了。
“皇上身體不大好。大限將至。”
秦黛心不自覺的抽氣,“怎么會!他看起來并無不妥,而且他這個年紀……”
“紀笑海呢?他也沒有辦法嗎?”
慕容景搖了搖頭。“是必死之癥。”他指了指頭部,沒有說話。
秦黛心猜測,大概是腦腫瘤一類的病吧!
“可是京里,有什么不對勁?”
慕容景伸手把她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后去。輕聲道:“我才說個開頭,你便猜到了?”
秦黛心就笑。“想也知道,關外戰事已起,皇帝的身體又是這么個情況,只怕京里人心不穩。難免會有那跳梁小丑,不知死活的要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慕容景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又道:“你能猜出是誰嗎?”
“讓我想想啊!”秦黛心想了片刻。便道:“難道是太后和她娘家?”
“行啊,真是一猜就中。”
秦黛心便道:“這有何難的。皇帝的身體狀況,只有他和他的心腹才能知曉。太后是皇上的親母,深處禁宮之中,想要瞞過她并不容易。”太后不是普通婦人,如何能不布置自己的眼線?哪怕皇帝是他的親兒子,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皇帝,帝王家,哪有真正的母子親情啊!
這么一想,皇帝倒也是個可憐的人。
“太后見皇帝病重,便有了扶持娘家的心。”慕容景沉聲道:“皇兄只有大皇子這一滴血脈,以眼下的情況看,他就算能登基稱帝,只怕也是個傀儡。沈家不會讓他長大成人的,早晚會篡權奪位。”
慕容景此言一出,秦黛心便明白了,他是不會坐視不理,任由慕容家的江山被他人奪走的。他不是原諒了皇帝,而是要保住慕容家的江山。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看來未來的日子里又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了。
“本以為你成了平民,日后咱們就可以逍遙自在了,想不到,還是一場空。”她曾經隱隱期待過,如果離開了草原,他們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對平常的夫妻呢?她不在乎名譽,地位,只想守著身邊這么一個人。
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太后的勢力,只怕比咱們想的還要大一些。”她出身丞相府,祖父又是桃李滿天下的大家,外家是國公,就連她幾個舅舅,也都是在各部有一席之地,掌著實權的官。
“皇帝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打算讓你一個庶民去對抗太后?”
慕容景笑笑,看來小丫頭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啊!
“不會的,皇兄暗中做了布置,兵權……其實一直都沒有被奪。”
秦黛心仰頭看他:“啊?”她怎么越聽越糊涂啊!
“皇兄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開始暗中幫著大皇子清除障礙了。這個時候,他發現了太后的野心,為了讓她放松警惕,自己露出馬腳,便故意下旨,奪我兵權,貶我為庶人。”
算那個慕容擎還有幾分良心。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他用來迷惑太后那幫人的?”
“嗯。”
秦黛心嘆了一聲,才道:“皇帝真是好計謀。”麻痹了太后,慕容景再趁機清君側,這樣一來大皇子便穩登皇位了。慕容擎就是算準了慕容景不會至大雍的江山于不顧,這才會如此行事。
“皇帝已經似好了圣旨,若他回不去了,便由我代為監國,教導新帝。等大皇子成年,再歸政于帝。”
“等同于攝政王啊!”秦黛心撇嘴,“他能放心?”
慕容景就笑,“不管怎么樣,我都是姓慕容的。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我有異心,也比江山落在沈家人手里好。”
秦黛心點頭,算他還沒糊涂透頂吧!
“這里要怎么安排?”秦黛心知道他肯定已經有了打算。
慕容景握了握她的手,感覺她的指尖并不冰冷,這才放心。草原晝夜溫差大,他怕她冷著。
“你放心。多困鐸是不能留了。他一死,哈爾汗部必定會亂,內部爭權奪位的現象,會暫時緩解大雍的壓力。王庭那里,曼格臺名不正,言不順,早晚會有大亂子。”他此言。完全是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把大概的形勢進行了一個透徹的分析,沒有摻半點情感,更沒有幸災樂禍。
秦黛心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微微側著頭道:“你,不擔心他?”
這個他,自然是指曼格臺。
“不用擔心。”慕容景只道:“他若是明白這里頭的厲害,便該即刻放手。這種身份從來都是一個人的累贅,而非榮耀。他要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再說,他也不用我擔心。”
終究是他親娘,不可能一點不在意的。
“王庭是瓦那集權中心,它只要亂起來。不用我們出手,這場戰爭就會以我們希望看到的樣子結束。”他嘆了一聲,才道:“現在情況反轉。內憂,大于外患。”
“我打算把這里交給老頭子。以他的本事,想要平定戰局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李慕,段興留下來做策應,除了你大哥,皇上還會給他留下幾萬兵馬,想要平定瓦那之亂,不難。”
秦黛心點了點頭,“經過這么一番折騰,瓦那大傷元氣,再想有所動作,只怕難了。”格日桑耶身死,汗位便空了出來,最有實力的哈爾汗部,也因為多困鐸身死沒了首領。群龍無首,內部的一番奪權大戰即將展開,他們哪兒還有心思敢來騷擾大雍?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有這個心思,實力上也是不允許的。
“倒不如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秦黛心十分不解,“怎么個一勞永逸法?”這種事情還能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在她看來,能緩個二三十年,就算是不錯了。
“你忘了,大雍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呢?”慕容景淡淡的笑,這個傻丫頭平時挺聰明的,怎么關鍵時刻這么迷糊呢!
“誰啊!”她想了好幾圈,也沒能想到這個關鍵人物的身份。
慕容景抓起她的手,在她白嫩的掌心上寫下一個“五”字。
秦黛心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把他給忘了,“趙樹此人頗有幾分聰明勁,懂得審時度勢,比起瓦那人的強悍來,他倒是是儒雅了不少!不管怎么樣,他也是名正言順的瓦那王子,由他來繼承汗位,想必沒有人敢說什么。”名正言順的給瓦那找一位愛好和平的大汗繼位,相信未來的瓦那的行事作風一定會有所改善,此一來治標治本,可不算是一勞永逸嘛。
“這主意好。”不愧是她選中的男人,心思慎密,看事全用戰略眼光。
慕容景為秦黛心攏了攏她身上的斗篷,只道:“時間不多了,咱們即刻起程。先到邊蕪鎮與雪晴產匯合,然后再回大雍。”
秦黛心就笑,“來的時候,咱們喬裝打扮,沒想到回去得時候還要如此,咱們有那么見不得人嗎?”
慕容景輕聲道:“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個時候,正是要緊關頭,太后手下的人,一定會緊守關口,防止出現什么意外情況!他們最忌憚的人,就是自己了,雖然皇上布下了陣,但是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草包,能信幾分還真不好說。
“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說。”
慕容景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道:“離兒,我不希望你跟著我回京!”
“你又要拋下我!”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一遇到危險,他就把自己拋下,好像她是那種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的女人一樣。
“我不管,我不是小白花,這次說什么我也要留在京城!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的。”
慕容景緊握她的手道:“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秦黛心緊緊的看著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我活了兩世,到現在才懂得什么是愛情。舍生忘我也許并不一定是真愛,也有可能是為了逃避。”
慕容景不太懂。可是他覺得有些心疼。
秦黛心揚起笑臉,“還好,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前的事,我不想記得,也真的看開了,重要的是,現在。我跟你在一起。未來,也一樣。”
慕容景輕輕的摟住她,在她額上輕印一吻。“不離不棄。”
秦黛心就笑,她覺得眼睛有點發酸,心里卻是甜甜的,同樣允諾道:“嗯。不離不棄。”
二人相視一笑。
“你真的不打算看看她嗎?”秦黛心眨眼,“或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或許時機不對吧!也許日后,他們終將會有見面的時候。但,那又是后話了。
翌日,多困鐸的尸身被吊死在哈爾汗酋長的營帳外!
而后。格日桑耶身死的消息也傳回了王庭。王庭人心大亂,許多勢力紛紛冒頭,想要把曼格臺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督帥給拉下馬去!大妃敏于以未亡人的身份站了出來,一來聲援曼格臺。二來也是想平衡局勢!草原眾人雖然不恥她的身份,但是誰也不敢輕易和她撕破臉,要知道這個女人雖然名譽不堪,可是確實有幾分真本事,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么,格日桑耶在世時培養起來的那十萬精兵,竟聽從她的調遣!這樣有勇有謀,手中又有兵權的女人,實在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敏于大妃主張和談,雖然幾位酋長反對,可是他們的話,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連實力最為強悍的哈爾汗等部都沒有反對,又有誰會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其實哈爾汗是自顧不暇,酋長之位懸而未決,他們哪有精力去打仗?
和談出奇的順利,幾次接洽之后,大雍竟開始退兵了,一開始只是撤走七八萬兵馬,慢慢的,又撤走很多。只留一小部分退到臥蛟鎮駐守,那里是大雍的地盤,誰還能說什么?
就這樣,曼格臺和敏于大妃的威名,也就漸漸的立了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談的,他們只聽說,日后五王子會回來接替汗位。雖然五王子的生母是大雍人,可五王子畢竟是格日桑耶的血脈啊,總比六王子強。眾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接受了,而且他們都十分意外,曼格臺竟會棄權。
里頭的彎彎道道,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半個月后,天降大雨,瓢潑般的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給整個枯竭的草原帶來一片生機,虔誠的牧民在雨中叩謝神恩,他們的好日子,似乎要來了。
與瓦那的生機勃勃相比,大雍卻是一片肅穆,緊張的氣氛。
不到兩個月,兵部,吏部,工部出了六起暗殺事件,死的人都是位高權重,與太后有直接或者間接關系的。太后和沈家調查很長時間,結果卻什么也沒有查出來,這些人的死既不是宿敵對頭下的手,也非皇上派人暗殺的,成了無頭案,他們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可事情還沒完。
宮里的程嬪懷孕了,可是皇上卻已經有半年沒有臨幸她了,再一查,便查出了奸夫。皇上手腕鐵血,斷然不會留這么個給自己戴了綠帽子的女人,于是程嬪的整個寢殿內,再無一活口,連帶著程嬪的娘家也來了個抄家滅族之罪。
程嬪的父親是沈家的親信,此一舉,無疑是斷了沈家的臂膀。
接著沈家的嫡長孫沈哲在賭場出千,被一伙南來的客商揭穿了把戲。那個領頭的客商是個好男色的,見沈哲長得細皮嫩肉,明眸皓齒的樣子,就動了歪心,把人強擄了去,玩弄了三天之后才放了人。沈哲被人發現時,身上衣衫不整,青紅交錯的痕跡遍布全身,特別是屁股上血跡斑斑的印記,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爆了菊花的。沈家人受了這般奇恥大辱,卻不敢生張,只能悄悄的打聽,伺機報仇!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兒最后還是被捅了出來,鬧騰得沸沸揚揚的。
太后聽到這個消息,被打擊的夠嗆,一下子病倒了。
皇帝是孝子,連忙找了太醫院院首紀笑海去給她瞧病,連吃了三天藥。太后的病卻是一點起色也沒有,反而越來越重。這消息被封得死死的,沈家得到信的時候,太后已經病入膏肓了。一切,似乎都有了定局。
泰和七年,太后薨于四月的春光里,皇帝按祖制把她葬于皇陵之中。
一個月后。皇帝駕崩。史稱定康帝。
大皇子按照先帝遺詔,在右議兵馬大元帥攝政王的扶持下,登基稱帝。改年號開平。
開平二年,皇帝親自下旨,把一直在寺院帶發修行的長公主接回了宮中,半個月后。長公主收了一名義女,聽說此女子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之女發。但是卻頗得長公主的眼緣,而且還是長公主的救命恩人。
三個月以后,這名女子被封為來儀縣主,被賜婚給了攝政王。同年八月。桂花飄香之時,攝政王慕容景與來儀縣主大婚。
慕容景與秦黛心成婚以后,可謂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慕容景王此時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他領兵多年。上陣殺敵無數次,身上殺伐決斷,寒如冰刃的氣質不減反盛,他對旁人半點好眼色也沒有,不怒自威,仿佛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突破人的心理防線。可是在王妃面前,卻是個溫和如玉的君子,半點脾氣也沒有。
攝政王位高權重,又得皇帝信任和倚重,早就成了眾多人眼中的一塊大肥肉,特別是那些夢想著飛上枝頭的女子,更是不遺余力的想要吸引攝政王的目光。只是那些企圖靠近攝政王的女子,又或是想用美人接近攝政王的人,最終沒有什么好下場,除了攝政王本人,王妃也下了很多次黑手,當然,這也只是傳說。
景平八年。攝政王府。
秦黛心挺著一個溜尖的大肚子,不停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如意看得心驚肉跳,不住的勸道:“王妃,您慢著點,眼瞅著就要生了,別走太快了。”如意在景平四年,由秦黛心作主,嫁給了已經是驍騎營參將的裴虎,兩人整天蜜里調油的過日子,如意生完兒子裴鐵錘以后,就回到了攝政王府,做了秦黛心的管事媽媽。王府里的人知道秦黛心倚重她,都喊她一聲鄧媽媽。
如意娘家姓鄧,秦黛心放了她的奴籍,她就恢復了以前的姓氏,改名叫了鄧如意。
秦黛心氣呼呼的,只道:“看這回的懷象,只怕又是個兒子。我想要個閨女!”說完便氣呼呼的坐在了貴妃榻上。
這一坐,好像動了胎氣,她肚子當下疼了起來。
秦黛心已經生了三個兒子了,老大慕容驍云已經快六歲了,老二慕容驍風和老三慕容驍雷是一對雙生子,也有三歲了。她千盼萬盼,希望這一胎是個女兒。
如意見秦黛心的臉色突然白起來,當下大叫道:“王妃,您,您怎么了。”
秦黛心苦笑道:“如意,我好像要生了。”
如意頓時急了起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毛毛躁躁的秦家大丫頭了,雖然急,可是卻一直表現的十分穩重。
“王妃且忍忍。”
“石榴,石竹,王妃發動了,石榴去外院打發人叫王爺回來,石竹去請段大奶奶過來。”紀婉兒和段興成了親,如今跟段興在京城青幫總壇坐陣,秦黛心生孩子,她是一定要到場的。
“春麗,讓產婆馬上去耳房準備著,叫上人,把王妃扶過去。”當初跟在秦黛心身邊的三個丫頭,只有春麗和如意跟著嫁了過來,春麗如今也改了性子,穩重了不少,嫁了王府的一個小管事,才成親在三個月。
“如意姐別慌,我去喊雪晴姐和玲子姐。”春麗連忙下去了。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慕容景回來的時候,府里已經掛起了燈,羊皮八角宮燈在屋檐下微微晃動著。他一進院,下人們便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給王爺賀喜,王妃生了一個哥兒,四少爺長得又白又胖,可招人喜歡了。”
慕容景抽了抽嘴角,果然,又是個兒子。
他還是高興的,可惜離兒一直想要個閨女。
慕容景大笑,把馬鞭扔給貼身的隨從,只道:“賞!”說完大步向后院走去。
耳房里已經被打掃干凈了,血污味被厚重的草木灰的掩蓋著,輕了不少。可惜房里不能通風,還是能聞到了些。
秦黛心正睡著,產婆見了慕容景,連忙施禮。
如意抱著新生的四少爺,半屈膝行禮。
慕容景揮了揮手,讓產婆們退下了,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先是看了一眼熟睡的秦黛心。只見她額前粘著兩抹碎發,身上似乎有很多汗,她睡得很熟。看樣子是累極了,都不知道自己來。他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這才輕手輕腳的接過如意手里的孩子。
孩子長得很好,臉紅紅的。一點也不皺巴,眉眼能看出幾分像秦黛心的模樣來。倒是鼻子,特別像他。
他忍不住親了親孩子的小手,眼里全是愛意,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
如意低頭笑。王爺抱孩子如此熟練,只別人瞧見了,都不敢相信吧!
“把孩子抱下去。交給奶娘。”他聲音放得極輕,聲怕吵醒秦黛心。
如意屈膝。接過孩子,下去了。
慕容景坐在床邊,靜靜的守著秦黛心。
總有人笑他是個傻子,雖然沒有人敢當面說這件事,但是他知道,在他背后一定會有人說他傻。會說他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不懂得享受齊人之福。
這天底下,哪會兒有第二個女人像她這樣,不管風雨,不論生死的陪著她呢?他想起那年二人初相遇時,自己身受重傷,還中了毒,她救了自己一命,就那樣驚艷的闖進了他的生活,隨后他為了躲避高立仁的追殺,誤打誤撞進了秦府,她再一次用那樣的方式救了自己。她替自己救下了長公主,她在賈家救下了當今圣上,她跟著自己闖虎穴,入狼窩,在瓦那共經腥風血雨日子的事情,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每一件都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里,永世不滅。
他怎么可能負她。
就在這時,秦黛心幽幽轉醒了。
“醒了。”慕容景輕吻了她的額頭一下,聲音溫柔似水,“餓不餓?累壞了吧?你辛苦了。”
秦黛心并不領情,哭著個臉,只道:“我又生了個兒子。”
慕容景笑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旁人家,為了生兒子都愁死了,李閣老家三個兒子,生了六七個閨女,把他急得頭發都白了。”
秦黛心就小聲道:“我想要個閨女。”
慕容景的心簡直要化成一灘水了,“好好好,咱們還年輕,我努力努力,爭取明年天春就生個閨女,長得跟她娘一樣漂亮,我教她騎馬射箭,讓她跟她娘一樣英武,好不好?”
“真的?”秦黛心眼睛亮得不行,“你不逼著她做大家閨秀,學什么女紅,婦德?”
“咱們的閨女,哪用得著學那個。你呀,就放心吧!以后哪個臭小子不開眼,敢打咱閨女的主意,我就用鞭子教訓他。”
秦黛心咯咯的笑,“你不想讓你閨女嫁人啦。”
慕容景輕聲道:“得嫁,不過要好好挑挑,實在不行,就招婿上門,我可怕閨女受屈。”是不是沒有人告訴過她,赤陽果那樣純陽如火一般的圣物有一個小小的副作用?
女子若是服了此物,只怕一輩子都只會生兒子吧!
慕容景唉嘆一聲,瞞著吧,能瞞多久是多久。老頭子早就不知所蹤,如今要尋他的蹤跡,比找赤陽果還難;紀家父女,應該不會告訴她吧?嗯,改天還要好好敲打一下才行。
“想什么呢?”
慕容景一笑,“在想老四的名字。”
“想了好嗎?要叫什么?”
“驍寧。”
慕容驍寧。
安寧之意。
秦黛心微翹嘴角,“好名字。”昏暗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把原本就精致的容顏襯托的更加嫵媚起來。
但愿她的孩子們,一世安寧。
慕容景只道:“我讓人給你做些吃的,你再睡會兒?”
秦黛心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慕容景就這樣看著她,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他希望他們和孩子以后都能過著安寧詳各的日子。
皇上已經大了,他也早在兩年前把朝政還給了皇上。趙樹當了瓦那可汗以后,一直施仁政,他向大雍稱臣,承諾自己在位時,永不犯大雍,此言,倒也可信,至少幾十年內,邊境不會再有風雨。
皇上是君,他是臣,雖然他們是叔侄關系,但帝王家的親情,又如何能靠得住?眼下正是皇上要大展拳腳,施展抱負的時候,攝政二字不除,皇上難免會對他有幾分猜測忌憚之心,現在看,還不可怕,再往后十年,慕容景不敢想。
大雍國力漸強,當初在玉龍雪山廢墟下的那些寶藏,也先后被運回了回,國庫充盈,四海升平,現在似乎是他引退的最佳時機。
他不是攝政王,還是皇上的皇叔嘛,而且還有炎黃在手,想要保住一家妻兒,還是沒問題的。
慕容景笑了笑,人生就是這樣,跌跌蕩蕩,起起伏伏的,他有妻如此,已經知足了。
一個月后,慕容景請求撤消攝政王封號的折子擺在了御書房的桌子上。
皇帝大筆一揮,朱批了這道折子。
同時下旨,恢復慕容景睿親王的封號,兼右議兵馬大元帥,并兼管兵部,享雙親王俸,同時加封一等鎮國公。同時冊封慕容驍云為世子。
旨意一下,滿堂嘩然。
睿親王的地位,似乎不降反升。光從皇上不用請封就下旨封了世子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慕容景如今還是炙手可熱的人物。
秦黛心想了想,便道:“或許他到底年幼,還是心里沒底,希望著你的扶持,又或許,念著當年咱們的救命之恩呢。”她如今出了月子,身形又恢復了往日的纖細,惹得一群貴婦紅了眼,拼命向她討教保持身材的秘決。
“不說這個了。”慕容景掐下一朵沾著露水的芍藥花來,幫她簪好,細細打量著她的容顏。
“好看嗎?”秦黛心唇邊帶笑,好似一個芳華少女,說到底,她現在也不過才二十三歲。
“好看。”慕容景點了點頭,把她摟在胸前,輕聲道:“你在我心里,永遠最好看。”
下人們遠遠的走開了。
秦黛心輕輕的嘆了一聲,前世今生,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擁有這樣的幸福,她身份尊貴,夫君真誠待她,敬她,她上頭沒有公婆,又沒有旁人家妯娌小姑子這樣亂七八糟的事情,四個兒子個個惹人喜愛,人生似乎真的就此圓滿了。
不過,她沒有女兒,或許這是個小遺憾吧!
秦黛心靜靜的聽著慕容景的心跳聲,不自覺的微笑,突然,她想起自己前世無意中聽過的一首歌,歌詞寫得好,其中有一句,她最喜歡:
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