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侯干了杯中的酒,扶著桌道:“假如改變計劃,先只教訓顧至誠與沈宓呢?”
劉括想了想,說道:“若只對付他們倆,機會應該還是挺多的。他們二人關系親近,只要動了其中一個,另一個十有會伸手相幫,雖不指望讓他們丟官受斥,但暗地里讓他們吃個悶虧,應該還是比較容易做到。”
安寧侯唔了聲,說道:“方才派去麒麟坊的人回來說,沈家四房里似乎出了什么事,他們四奶奶過門不入,反去了凈水庵,這沈宣與沈宣兄弟間情分甚是親厚,你覺得,這之中有沒有值得咱們利用之處?”
“沈四奶奶去了凈水庵?”
劉括抬起頭來。
安寧侯點頭。劉括遂沉吟道:“沈家治家甚嚴,甚少有什么小道消息流傳出來,但我倒是曾聽說,這沈宣原先在娶陳氏之后,納過一房妾,去年這妾卻又得暴病死了,按理說他們夫妻關系該更加轉好了才是,如何會又生齟齬?”
安寧侯擺手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層!你只需想想,這事跟沈宓能不能扯上關系,能不能把沈顧兩方同時給掀了,讓我出了這口鳥氣便是!”
和氣了沒片刻,他脾氣又禁不住上頭了。眼見得沈宓如今日益得寵,去年還只是特許他去參加秋狩,這次倒是要以隨侍近臣的身份名正言順地跟隨皇帝左右,這樣的人不能為皇后所用,萬一被楚王勾搭到了怎么辦?
他就是直接毀了他,也絕不能讓他落到楚王手里!
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梁子在?
劉括連忙起身,稱了聲是。想了想,他說道:“不知道侯爺有什么想法?”
安寧侯看出來他是有了主意,遂緩了緩語氣,說道:“我的想法是,要么借沈雁來掃光他沈宓的臉面!當然,這件事不能弄得太出格,畢竟沈家地位殊然,也要顧著沈御史的面子,萬一敗露了,惹得皇上替沈宓出起了頭,到時候我反倒要吃不了兜著走!
“總之你想個一箭雙雕的主意,如果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整垮了他們,讓他們從此不能再與咱們為對是最好。這沈宓不是什么好東西,顧至誠更不是好東西!若是顧至誠或者顧頌死了,我倒要看顧家老兒到時候還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他兩眼里透出毒光,渾身不似先前那般光火,卻有著鐵了心的堅決。
“侯爺!”劉括聽到這里不由心下驟凜。
謀害朝廷命官,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就是他們是皇親國戚,可顧至誠身后不止有著榮國公府,還有著其余各家勛貴,沈宓身后也不止有沈家,還有大江南北這么多士子,倘若走漏一點風聲,光他們口誅筆伐就足以將他們碾成肉醬了,皇帝那時又豈還能保得了他們?
他凝了凝眉,稍事鎮定后說道:“如果能夠不傷人命,最好是不傷人命。”
安寧侯將如燈的兩眼轉向他,“把你的主意說說!”
劉括頜首,微頓之后便就道:“據我所知,如今沈府里只有沈宓與沈宣在府,假如這陳氏當真是因與沈宣之間出了問題而避去了凈水庵,那么為了掩人耳目,怎么著也得裝裝病,混個幾日對外有個由頭才好回府。
“而眼下還有三日就要到中元節了,凈水庵外便是玉溪橋,到時候橋兩岸都會點放孔明燈……”
說著,他便附在安寧侯耳畔細述起來。
安寧侯邊聽邊點頭,到最后默了片刻,抬頭道:“你可有把握?”
劉括凝神望著他,說道:“只要消息無誤,應該十拿九穩。”
安寧侯靠上椅背,沉吟起來。
沈宓在外頭用過晚飯才回的府。
沈雁在門下迎了他進內,一面道:“父親近日在忙什么?”
沈宓拿扇子扇著風,笑了聲道:“還不是處理奏章的事。瑣瑣碎碎的,說了你也不懂。”
沈雁隨著他進了墨菊軒,從劉嬤嬤手里接過晾好的甘草茶,親手遞了給他,又道:“南城官倉那邊的事怎么樣了?安寧侯到底抓到賊了沒?”
沈宓道:“還在查呢。你問這個做什么?又不關你的事。”
沈雁嘿嘿一笑,伴著他坐下來,說道:“我盼著安寧侯查不出這案子來呢,他要是查不出來,少不了又要挨頓罵。這么無能的官兒,皇上最好將他官位擼掉得了,省得給朝廷添麻煩。還省得他挾職務之便,橫行鄉里。”
只要安寧侯沒有實權,一個侯爺的虛銜對皇后和鄭王來說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弄倒了他也就等于弄斷了皇后一只手,接下來再將她的爪牙一根根拔除,最后只剩下個鄭王,無人相助之時又能成多大氣侯?
而且有楚王在旁虎視眈眈,她興許根本不必等到皇后徹底勢弱的那刻,韓稷就會攛掇楚王把他們給滅了。不過皇后身邊有沈觀裕在,始終是個麻煩事,前世鄭王就是在沈觀裕的指引下一步步拿到儲位的,從時間上來看,沈觀裕還沒來得及發力。
不管怎么說,沈觀裕是沈家的人,是沈觀裕的父親,就沖他誓死維護沈宓這點來說,她也得把他從這泥潭里給拖出來。
當然,扯遠了,眼下還是安寧侯的差事比較重要。
沈宓拿扇子敲她的頭,佯怒道:“口沒遮攔,誰教你背后私議朝官?”
“我可不是議朝官。”沈雁無辜地,“我只是在以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議論他。他既然不盼著咱們好,我又干嘛要盼著他好?您也不瞧瞧好好的五城兵馬司在他手里成了什么樣,那純粹是我大周的害群之馬,不能姑息的!”
想扮倒安寧侯這事她早就在琢磨了,但這事不在沈宓這邊過過明面肯定不行,這不但需要與他結成默契,到時候萬一有個什么閃失也還得靠他在朝堂周旋。假如事先不告訴他,那么事后很可能因為他蒙在鼓里而壞事。
沈宓脧了她一眼,又搖起扇子來。
他對安寧侯沒那么氣恨,在他眼里,安寧侯還不夠資格。
他氣恨的是皇后,是她不擇手段地挾著沈觀裕放棄了身為沈家人的自尊,屈尊替她效勞。稍有血性的男子,怎么會容忍他人如此將自己的父親當成棋子與爪牙一般地使喚?他不跟沈觀裕糾纏此事,并不代表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過這事非同小可,安寧侯身份特殊,不是沈雁能輕易招惹得起的。
他默了片刻,抿了口茶,幽幽掃了她一眼,說道:“不管你理由有多充分,我都不允許。”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性兒,平日沒事的時候都恨不能挑點事出來解悶,真若放開讓她去,不定把京師弄出什么樣兒來。
“父親!”沈雁聽到這句,立時垮下臉來,轉而狗腿地給他添了碗茶,又替他捏起了肩膀,說道:“我覺得天底下就數您最最英明神武最最風采過人,您都不知道,我時時為有您這樣的父親而感到驕傲,我好不容易被你培養得這么具有正義感,你怎么能扼殺我的積極性?”
沈宓被口里的茶嗆了一口。
就數他最英明神武?他哼笑了一聲。
“二爺,四爺讓人送您的書來了。”
沈雁正軟磨硬泡著,葛舟忽然捧著本書走進來。
沈宓看到書皮,連忙哦了聲接過來。
沈雁納悶道:“父親的書怎么會在四叔那兒?”
沈宓漫不經心將書丟在桌案上,道:“剛才回來在路口,遇上他了。”
沈雁沒說話。
沈宓便就側頭道:“怎么了?”
沈雁抿了半日唇,才抬眼看著他,說道:“四嬸今兒出了門便沒回來,聽說直接去凈水庵了。”
“凈水庵?”沈宓凝了雙眉。
四房里,整個跨院四面點著燈,但卻安靜得像是不曾住人。
沈宣在花廳里跟沈茗沈葵吃飯,平日里沈茗本是與陳氏一處用晚飯的,今日父子仨兒坐在一處,氣氛顯得說不出來的沉悶和壓抑。
沈茗也較往日沉默,他不時看看外頭,喝湯的時候因為心不在焉,都險些將湯灑出來。沈葵看看沈宣,悄悄地夾了一塊魚腹肉到沈茗碗里。沈茗眉頭皺了皺,夾著那塊魚,想要還給他,抬眼對上他的笑臉,卻是又放了下來。
“快吃吧。”沈宣望著他倆,小心思全被他收在眼底。
沈茗低頭扒飯,沈葵見哥哥開動,也埋頭吃起來。
飯桌上只聽見杯盤交碰聲響,除此之外連聲咳嗽都沒有。
曜日堂的長隨丁晦在門口清了清嗓子,走進來,彎腰道:“四爺,老爺讓您用過飯后去趟外書房。”
沈宣緩下手勢,唔了聲。
丁晦退出去,沈宣也放了碗筷,站在堂下整了整衣襟,出了門檻。
沈觀裕在書案后寫奏折,見到他進來抬頭瞟了他一眼,然后一面寫字一面道:“你媳婦住進了廟庵里,你就這么心安理得?”
沈宣垂手站在這邊,平靜地道:“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兒子沒有什么好不心安的。”你正在閱讀,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