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

261 反復

雖然他這個人嘴巴是賤了點,但從這么久的接觸來看,她也著實沒看出來他人品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救她一命的事就不說了,只說事后他跟皇帝請求維護她的名聲那事,這并不是隨便誰都會想得到這層的。

所以就算他貪圖虛榮了點,想搭楚王的順風船替自己掙掙前途,這些對她來說也沒那么要緊,男人嘛,總有獨屬于他們的欲望,秦壽的表現在女色上,沈宓的表現在求知上,韓稷既不是那種會欺暗室的色鬼,又非潛心為臣之術的謀臣,對權力有些奢望并不讓人意外。

她連沈觀裕都已經原諒了,為什么要執意認為救過她性命的人是個壞人?

韓稷聞言卻是愣了一愣。

原本他的確揣著滿肚子火,因為從來沒見過這么奸猾的人,明明是來求他辦事卻每次都顛倒黑白把事情硬生生粉飾成他自己的事,可是她這“好人”兩個字一出口,他心里就跟被什么撞了撞似的,滿腔的火氣變成了一汪寧靜的湖水,風一吹,竟還掀起幾圈皺來。

“少跟我賣乖!”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端起面前茶來。雖然口氣惡劣,卻已遠不如先前陰冷。

沈雁注意力完全沒在他身上,她撫桌道:“現如今我父親已經去了尋許閣老,但我琢磨著也不會有很大效果。閣老們要是打算出面干預,便用不著等到我父親去請。你看能不能在明兒早朝之前,聯絡到幾位勛貴搶在我父親之前把龐定北給否決了?

“或者,你去找找楚王?”

這件事與楚王相干最大,事先把宋寰的陰謀告訴他,那么縱使再想不到別的辦法。至少他也不會誤會沈宓有意與他為對罷?不過這法子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若真的改變不了,那么皇后還是會得逞,楚王縱然一時不會恨上沈宓,日后也必會忌憚于他了。

畢竟經他的手推上了龐定北,皇后和鄭王就更有理由拉攏沈宓了。

果然韓稷睨著她:“這事要是這么好表態,又怎么會輪到你來出頭?至于楚王。我自是要去找的。但是在那之前。”說到這里他偏過頭來,“南城官倉失竊那案子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沈雁抬頭凝望他。官倉失竊案還是幾個月前的事,那陣子劉儼查案查得熱鬧得緊。隨著他一死,這事倒是被壓下沒提了。她凝眉道:“聽說過又如何?

韓稷望著她,無比順溜地道:“那事是我讓人干的。”

沈雁一口氣卡在喉嚨口,頓時嗆得咳嗽起來!伸手摸了茶杯喝了兩口水下去。才算是勻了氣:“官倉重地閑人勿入,你竟然敢讓人去竊官倉!這往輕了說是濫用職權。往重了說是圖謀不軌,你活得不耐煩了?!”

韓稷盯著她手上已然喝去半杯的茶,平靜地道:“那會兒劉儼派人死盯著顧頌,我怕他們扮鬼嚇唬他的事被他捅出來——哦。對了,劉儼被鬼嚇了的事就是顧頌和董慢薛亭他們幾個干的,你還不知道吧?我為了引開劉儼的人。讓顧頌他們得以作好防范,所以就炮制了官倉失竊這事。

“你也知道這案子非等閑小可。現如今案子還沒破,正好可以拿來利用利用它,明日早朝上以它轉移掉皇帝的視線,令尊必可脫險。”說到這里他伸手將她手上的茶杯奪過來,瞥她道:“亂喝人家的茶的行為,是不禮貌的行為。”

沈雁心思全在他的前半番話上,驀地被奪過杯子也只微怔了一怔,稍頓片刻她便就又問起:“那你準備怎么利用這件事,又怎么轉移掉皇帝視線?”

韓稷斜眼覷她:“很簡單。”

沈雁急道:“怎么個簡單法!”

他道:“保密。”

沈雁噎住。

他卻已站起來,悠然自得地負手站在簾櫳下,回頭道:“想知道?想知道你就倒杯茶,恭恭敬敬端到我面前,跟我賠個不是,說你不該對我那么失禮,你錯了,從今往后你會老老實實地。這樣,我就告訴你。”他抱著雙臂,悠然自得地望著她。

“賠不是?”

沈雁袖起手來,“你怎么不說讓我跪地磕頭?”

說完她冷著臉走到他面前:“我數到三,你再不說我就走了!一——”

韓稷挑眉,淡然地望著她。他能夠拿捏到他的次數可真不多,見到她這么著急的模樣他怎么就那么高興?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門來求他,現在倒拿走來威脅他?真想告訴她,他可不是嚇大的。

“二——”

韓稷放下雙臂,腳步仍是未動。其實他也不是那么難侍侯,只要她能學乖點,跟他說兩句好話,平平他的窩囊氣,他還是會告訴她的。當然只要她敢這么做,往后她要再想爬到他頭上,那就比登天還難了!

吹著庭前晚風,他愈發自如起來。

沈雁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也不再往下數,竟是提著裙子掉頭就走。

韓稷怔了半刻,出聲道:“你干嘛去?”

沈雁揚唇轉身:“回家去呀!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知道你想怎么做了。就是你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你不是不想說嗎?那你就爛在肚子里吧,讓它變成肥料,澆灌你心里那朵邪惡之花,讓它開得更加燦爛,反正也惡心不到我!”

韓稷一張臉黑下來:“你這么無恥?”

說好的數到三呢?!

“我無不無恥,你又不是才知道。”沈雁如沐春風:“我這個人最大的特點除了不大容易臉紅,然后就是擅于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反復無常,沒有了這些特質,簡直就不是我了。”

這次便換成韓稷噎在那里,半日也透不過氣來。

而沈雁竟然當真,說完之后便就抬步出了院去。

園里秋葉隨風飄零,婉約如詩,凄美如畫。

沈雁登上馬車,在外等侯的胭脂等人便就各自就位,披著夕陽往來路趕去。

車廂里氣氛遠不如來時凝重,沈雁隔著窗紗安然欣賞著街景,仿佛這趟出來真就像是來逛街。

她安然的原因是因為她心里已經有了底,而她剛才忽然不再往下數的原因,則是她已經猜透了一些事情。

沈宓這事時間緊,任務急,但韓稷自始至終未曾露出訝異及困頓之色,又能在那么短時間內忽然提到南城官倉,只能說明一件事,在她來之前,他早就已經想好了如何應付這件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從他的神色里可以肯定他的確是有了準備。

以朝臣身份制造這樁假案,倘若查出來,便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一件,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會如何運作,但很顯然他是想再拿這事做個文章,不管他這么做是為了幫沈宓還是為了幫他自己甚至是楚王,這都是很冒險的一件事。

如果她是沈弋那種凡事顧大體的人,又或者是魯思嵐那種本性純善的人,本來是應該阻止他這樣去做,可她偏又不是。

龐定北上位后會對勛貴和楚王帶來弊處這是明擺的事實,作為前世里隱藏了那么多年之后才浮出水面的韓稷,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就是實在不算什么,他必然是早已經想好了所有意外,當初才會做下這樣的決定。

而這案子終歸也需要有個結果,那么,借這個機會來給大理寺一個交代也無不可。

沈雁不往下追究的原因,是因為這件事愈少人知道對韓稷來說愈為有利,他縱然不曾瞞他,可天下終歸有不透風的墻,她既然已經能看到他的準備,她又何須再深究?韓稷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動轍便會有犧牲,正比如頭次見他在北城營外的那一幕。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倘若她因為今日的好奇而成為他前進路上的刀下鬼,豈不是太冤了?倘若有朝一日他非殺她滅口才能保命,他有什么理由不殺她?

所以有時候太過好奇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這種事上。

她若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便不必再提什么報仇和改變命運。

說到底她跟韓稷之間只有結盟之義而無朋友之情,誰也料不到事情下一步會怎么變,今日這一來,只要知道他已經有了應對準備,并且也有了具體計劃改變宋寰設下的陰謀,那么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韓稷在廊下站立片刻,也駕馬回了府。

辛乙在院門口迎了他,含笑道:“少主這么早就晚飯回來?”

韓稷扔了馬鞭給他,瞟他道:“我還沒吃!”

辛乙稱是,扭頭讓人去吩咐飯食。在廊下聽得陶行羅申回了話,才又跟隨進房。

韓稷叉腰立在桌畔,連灌了兩碗茶,辛乙又給他添上第三碗。他恨恨望著前方,“那死丫頭不知道前世跟我什么冤仇,竟然變著法兒地給我添堵!這么不省心的丫頭,我倒要看看將來她能得到什么樣的好下場?”

“少主是在說雁姑娘么?”辛乙緩聲道,“雁姑娘識大體知分寸,而且有勇有謀又嫉惡如仇,小的倒覺得她有享不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