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到此事面上也有些不耐,畢竟這案子拖了快一個月,不管怎么樣,當初這懸賞的事是他同意的,現在鄭明策又已經捉到嫌犯,他顯然也沒有辦法轉口反悔。遂例行問大理寺:“那案子審得如何了?何時能夠定案?”
大理寺少卿站出列來,答道:“回稟陛下,已然定案了,此案證據確鑿,嫌犯口供與事實毫無二致,經三司會審,昨兒夜里已然定案,判詞現在微臣處,請陛下過目。”說罷他從懷里掏出份奏折,遞交呈上。
大理寺這話一出來,站在前方左側的楚王唇角頓時勾出抹冷意,并側身往宋寰處掃了眼。
宋寰正覺得這案子定的有些出乎意料的早,抬頭時正好就遇上了楚王這目光,當即心下一沉,不由打了個寒顫。
皇帝看完折子,想來也有些疑惑,遂問沈觀裕道:“沈愛卿,這案子不是說三日后方能定案么?如何又提前了一日?”
沈觀裕俯身道:“回稟皇上,此案乃是由副都御史孫大人經辦,微臣并未親理。”
孫御史便就走出來,回道:“回陛下,此案證據確鑿并無疑點,經大理寺提請,故而就提前定了案。”
皇帝再問刑部,刑部也沒有什么疑問,瞪眼望了望下方,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質疑,于是竟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正要開口命兵部寫委任狀,宋寰卻突然打斜刺里沖出來,說道:“皇上!微臣,微臣覺得此事還有可疑之處……柳閣老,您覺得呢?”
他咽了口口水潤喉,急切地望著柳亞澤。
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縱使柳亞澤不見他。可皇帝不愿意就此妥協大家都看在眼里,柳亞澤作為皇帝的心腹,這個時候又怎么能不順著他給出的臺階往下走?昨兒夜里他連柳家大門都沒進到,本以為今兒還有機會補救,沒想到大理寺竟然已經把這案子給定了下來!
這一定是楚王背后作了手腳,才十五六歲的楚王竟然手段已經這般老辣,他已經把他給得罪過了。現在他竟突然搶在他前面把案子定了下來。這說明他已經知道他與皇后所合謀之事!他接連兩次壞楚王的事,楚王對他的厭憎,都已經表現在方才那一眼里了!
倘若皇后交代的事情他仍是辦不成。那他就成了楚王與皇后之間的夾心餅,他還在升遷,還想在朝上混出什么名堂?
他忽然有些后悔,當初并不該因為沈宓而摻和到這件事里去。如果不去挑撥皇帝,他也就不會落到今日境地!朝中那么多臣子都深知宮闈之爭這淌水不好趟。他當時怎么就鬼迷心竅認為沈宓必然會敗在他手下呢?
本來很順利很有把握的事情,忽然全亂套了!
他熱切地往柳亞澤望去,希望他能看在皇帝的心意份上,幫他圓了這件事。
柳亞澤面色一直冷凝。聽到他點名,目光遂往他這邊斜了斜,然后四平八穩走出來。面向皇帝道:“臣以為三司會審足顯我朝之律法公正,臣相信大理寺的結果!”
宋寰面色一白。“柳大人,那龐定北……”
柳亞澤斜眼睨了睨他,緩緩道:“懸賞之事乃陛下親口應允,宋大人仍在口口聲聲支持龐定北,是不是成心想讓陛下在天下人面前失信?想引誘陛下做那言而無信之人?宋大人,這東西興許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
皇帝見到宋寰出來,本還揣著一絲希望,見到柳亞澤這么一說,竟是半點希望也沒有了!
但柳亞澤是他的親信,他既是把話說的這么斬釘截鐵,想來也是有他的考量。反正自打鄭明策將嫌犯捉住之日起,他就幾乎失去了信心,勛貴的力量尚且還不是他能夠動搖得了的,如今連內閣都沒曾拿下,他哪里能跟他們硬干。
上次能夠借機斥責董家一回,逞逞自己的皇威,已經了不得了。這些日子董家人避不露面,甚至董家父子連早朝都沒來上,索性告罪稱閉門省,他有什么辦法。這宋寰趕在這當口還來提什么龐定北的事,果然沒眼力勁兒。
可是就這么放棄龐定北他又著實有些不甘心,雖然眼下不宜與勛貴撕破臉,可是將龐定北挪到五城營總歸對他來說還是有好處,想起早前曾授意過沈宓的那件事,便就和顏悅色地往他望去:“沈宓你又怎么看待此事?”
沈宓一早過來見著這風向立馬又變了,正暗自覺得詫異,聽到皇帝般問,又豈有不知的。
正待斟酌要如何回應,廷外侍衛忽然走進來,稟告道:“啟稟皇上,左軍營送來急報,說是東陽侯世子龐定北昨夜在營里強行駕馬出營,衛兵阻攔時更與之廝打了起來!現已被扣押在左軍營,徐國公因告罪在府,故遣人懇求陛下親審此案!”
這話一出,滿庭又皆喧嘩起來!
大營里入夜之后無論官級高低,如無上級命令均不得擅離營房,龐定北居然敢公然抗命,這不是找死嗎?
原本揣著滿腹疑問,正靜觀其變的沈觀裕這時候眉頭擰的更緊了!柳亞澤對宋寰的態度已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這個時候龐定北居然自己又趕巧作死,看來在他布下那盤局之后,這后頭竟有不少人動起了心思!
韓稷與楚王對了個眼神,眼里同樣有著疑惑之色。
護國公手捋長須淡定若素,顧至誠也在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對于勛貴們來說,這是再沒有的好事了!至于背后究竟誰動的手腳,讓事情變得這么利用,那又干他們屁事!
皇帝最后的一點熱情頓時全數熄滅在胸膛里。
但他除了詫異卻還有郁悶!
龐定北在左軍營亂來,這種事情原本由主帥徐國公自行處置即可,可如今這老狐貍倒是奸巧,挾著告罪之名把這事直接推到他面前,這不是在當眾打他的臉嗎?不是讓滿朝文武看他的笑話,讓他瞧瞧他當初自己挑中的五城營指揮使人選嗎?
皇帝氣得發顫,但人是他自己挑的,董家也是他自己得罪的,他還真沒法兒數落董家什么,何況人家理由擺得冠冕堂皇,是在“告罪”所以不便出面懲治呢!
“龐定北目無法紀,實在有負皇恩,陛下,還是削了他的職罷!”柳亞澤當底是皇帝的心腹,此時見皇帝被架得下不來臺,自然上前解圍,“陛下原先斥駁了那么些道請奏任命于他的折子,不也正是因為他的莽撞輕浮么?陛下縱然心懷仁愛,但此等行為卻不便姑息。”
沈宓也連忙站出來:“臣附議柳閣老。”
盧錠與周盂德見他出列,也跟著站出來:“臣附議。”
緊隨在他們之后的,又有許多人。
皇帝臉色終于好看了些,掃視了一圈下方,便就咬緊牙關,說道:“兵部聽旨,龐定北目無法紀,違抗軍令,削去其軍職,逐出左軍營!”
言罷,緩了緩口氣,又說道:“既然大家對南城官倉一案已無疑慮,那么兵部聽旨,校尉鄭明策有勇有謀,堪為重用,今授予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一職,即日上任!——退朝!”他可是再沒有興致討論這破事兒了!
百官們議論著出了宮去,宋寰立在廷中汗如雨下,只覺兩腿酸軟,竟是呆站了足足有一刻鐘才挪動了腳步。沈觀裕抱著玉笏遠遠地睨了他片刻,才又邁著八字步出門。
沈雁正在華氏房里看中秋宴的菜牌,消息傳到沈府,她立刻就扔下那堆牌子回了碧水院!
雖然說事情已然被她料到了成,可是真正拍板定下來又還是讓人徹底松了口氣,現在劉儼引起的那檔子事終于徹底了結,皇后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心擠兌沈宓的宋寰當廷求助柳亞澤失敗,已經證明了他的無能,皇后就是要怪責沈觀裕,也不會怪責得太狠了。
假設沒有沈雁從中插一杠子,假冒宋寰給柳亞澤遞上那封信,她相信今日朝上柳亞澤與宋寰等人也討不得什么便宜。因為柳亞澤斥責宋寰那番話即使他不說,沈宓他們也必然會說,懸賞之事是皇帝親口下旨,他又怎能在鄭明策捉到案犯并且經三司定案之后再食言?
皇帝冒不起這個險,礙著面子,他也會被迫下旨任命鄭明策。
只不過那樣一來,沈觀裕必然要在皇后面前落幾分干系。
事情大部分都在她在意料中,只一件她覺得未免有些過巧,那龐定北怎么會趕在那當口不顧阻攔要闖出大營呢?
傍晚時沈宓下衙回來,也是久違的滿面春風。
經他的口沈雁從而又知道,早朝之后沈觀裕就去了端敬殿侍讀,隨后聽說下晌鐘粹宮里就傳了太醫,皇后又鳳體染了恙。而宋寰早朝后也消失了一陣子,回到通政司時兩眼無神,臉上忽青忽白的,如同遭了什么大難,周盂德說他整個下晌都魂不守舍。
為什么會如此,沈雁就是拿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在皇后那里受排揎了,他如今既把皇后給坑了,又干下那些事得罪了楚王,眼下日子會好過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