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申時末,雪仍在下,朱鶴他們也回了鋪子。
“都準備好了?”陳璟笑著問他們。
“是啊東家。”朱鶴拍了拍身上的雪珠,又看了眼外面撕綿扯絮般的大雪,嘆了口氣道,“明天的官道,只怕也不好走。”
“回去的時候,慢點。”陳璟道。
朱鶴等人點點頭。
反正沒有病患,陳璟讓阿來幫忙,上了‘門’板。
陳璟把他們叫到了樓上,又讓清筠和薛燦中來,把他們的紅包和月錢都結給他們。
“東家,我們要過了年才來。您坐穩了,我們給您磕頭,拜個早年。”朱鶴他們對陳璟道。
陳璟連忙站起來,道:“不必,不必!都是自己人,我還年輕,受不起大禮。”
“這是應該的,東家。否則,我們過年心里也不踏實。難道您要我們初一從姚江跑過來,專‘門’再給您拜年?”朱鶴道。
阿來他們也這樣說。
薛燦中也跟著道。
陳璟挨不過他們。
再謙下去,他們真過意不去。
陳璟只得坐下,任由他們一人給自己磕了個頭,算是拜了年。
反正紅包給了。
晚上,陳璟叫了醉霄閣的席面。
大家圍坐在廂房,吃了頓團圓飯。
薛燦中平日里寡言少語,但是酒量好得出奇。朱鶴他們全部醉倒了,薛燦中面不紅耳不赤,一點事也沒有的模樣,讓陳璟大為贊賞。
連魏上幸也能喝幾杯。
整個飯桌上,陳璟喝了半杯,清筠喝了半杯。
吃完之后,剛到戌時初。
“東家,起了夜市,咱們去逛逛吧?”從鋪子里出來,清筠低聲對陳璟道。雪已經停了,暗夜反映著雪光,如同白晝。
陳璟一腳踩下去,雪淹到了腳脖子。
“這么大雪天,不知道起不起夜市啊。”陳璟道。
“起的。”清筠卻很篤定。
她上次說,要給陳璟買個新年禮物。
應該是男人給‘女’孩子送禮物。
清筠是第一個說要給陳璟送新年禮物的‘女’孩子。陳璟心里,倏然被吹進了些許暖風,他甚至有點期待了。
“那好吧,去看看。”陳璟道。
他們倆穿著木屐,深一腳淺一腳,往夜市那邊去。
清筠的木屐在半路上就丟了一只,差點摔倒。
陳璟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清筠是圓圓的臉,又有豐滿的‘胸’,看上去比較豐腴。可是‘摸’到了她的胳膊,才覺得好細,好瘦弱的樣子。
“小心點。”陳璟道。
清筠又不由自主低垂了腦袋。
她低聲嗯了下。
片刻后,整個人不知踩到了什么,差點栽倒雪地里。又是陳璟扶住了她。
雪比較深,她的木屐又掉了,繡‘花’鞋踩在地面上,不僅僅陷腳,還打滑。
陳璟抓住了她的手。
“你手這么冰!”拉到她的手,才驚覺她應該很冷。
清筠又嗯了聲。
她的手,被陳璟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一路上,他牽著清筠,到了夜市。
起市的商戶不多。
清筠從街頭逛到了街尾,找到了一家首飾鋪子。
“......上次給東家梳頭,見您的簪子磕掉了一個小角。婢子看中了一支‘玉’簪,送給東家。”清筠柔聲和陳璟道。
陳璟‘唇’角微揚,不經意‘露’出給愉悅的弧度。
“你好細心。”陳璟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清筠只感覺他的呼吸就在耳邊,不覺面頰發熱,心里也陡然一熱。
“太太和東家的事,婢子都記在心上......”清筠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顫。
陳璟都能感覺她心跳如鼓。
她把陳璟放到了和李氏一樣的地位。
他們進了鋪子。
清筠早已訂好了白‘玉’簪。
簡單的白‘玉’簪,筷子粗細,簪頭雕刻成微曲的樣式。‘玉’的質地細膩溫潤,是上等好‘玉’。
“二兩銀子。”掌柜的對清筠道。
清筠給了銀子,把‘玉’簪拿過來,讓陳璟低下頭。
陳璟就把頭壓低。
清筠當即為他換了新的‘玉’簪。
“很適合。”掌柜的贊道,“太太好眼光。”
清筠在鋪子里久了,大家都知曉她的‘女’人,就不再穿男裝。她‘胸’比較大,穿男裝她自己尷尬,旁人更尷尬。
李氏專‘門’給清筠做了兩件披風,都是羽緞面的,富麗華貴,免得清筠丟了陳璟的臉,以為鋪子里的賬房是個寒酸‘女’人。
清筠穿著這身衣裳,和陳璟站在一旁,倒也般配。掌柜誤以為他們是夫妻,故而稱呼清筠叫太太。
清筠當即滿面通紅,結結巴巴道:“婢子......婢子不是......”
“好了,走吧。”陳璟牽了她的手,出了鋪子。
陌生人跟前,沒必要解釋那么清楚。
誰也不認識誰。
何必讓自己磕磕絆絆?
一路上,清筠沒有再說話。
陳璟換下來的那只簪子,她緊緊攥在另一只手里,生怕丟了。
被陳璟牽著的手,掌心發燙,心尖也發燙。
回到家,陳璟和清筠進了內院。
李氏仍在等下對賬,等著他們。
說了幾句話,陳璟回房休息。
李八郎還沒有睡,在燈下看書。
聽到腳步聲,李八郎從屋子里出來,喊陳璟:“剛回來?”
“是啊。”陳璟道。
見李八郎這樣,是有話跟陳璟說。
陳璟就到了他的屋子里。
“......明早回姚江。”李八郎對陳璟道,“原本想等二十九再回。但是雪這么大,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
她,自然是蔡書閑。
蔡書閑冒雪來看李八郎,陪著李八郎去賞梅。
陳璟有點羨慕。
要是十娘沒有走......
“好啊。”陳璟道,“那什么時候回來,和我大嫂說了沒有?”
“說過了,我初二就回來。”李八郎道。
陳璟點點頭。
其實,李八郎完全不需要這么努力。今年八月份剛剛開過鄉試,下次鄉試就要等三年后。
他需得等到三年后。
不過,李八郎基礎是比較差,而且他想拜個有名氣的先生。自身基礎差,哪怕再有名望的人推薦,先生對問兩句就能看出問題,故而不肯收他。
所以,他現在的努力,都是為了有點名氣,尋個好先生。
陳璟真想幫他,抄首著名的詞,讓他小有名氣,早日去拜師,將來平步青云。
不過,哪怕真的幫他抄了,他沒有才學在肚子里,出去也容易叫人識破。
讀書這個過程,枯燥、漫長,但是不能幻想走捷徑,需得一步步慢慢來。李八郎‘性’格比較急躁,唯獨對這件事很有耐心。
他是真的打算走好科舉這條路。
“正好,初五才開市,咱們可以到處玩玩。”陳璟笑道,“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李八郎點點頭:“沒什么可以收拾的。”
陳璟又問:“今天觀音寺那邊好玩吧?”
李八郎笑。
這個是自然的。
哪怕景致不好,有佳人作陪,心情也是愉悅的。
說了幾句話,陳璟就回房去睡覺了。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去送李八郎。
而后又去了趟鋪子。
朱鶴他們還沒有走,正在等和陳璟正式作別。
陳璟對他們道:“快走吧,過個好年。”
大家都歸心似箭,紛紛走了。
陳璟和魏上幸查看鋪子各處,然后鎖好‘門’。他帶著魏上幸,回了錦里巷,把他安置在外院的耳房里,和兩個小廝住在一塊兒。
很快,就到了過年。
陳家也要祭祀。
年三十,陳璟和大嫂、侄兒侄‘女’,去了旌忠巷。
大伯又念叨陳璟,說陳璟不該開‘藥’鋪,這是不求上進。
“大哥,您有空還是管管末人吧。”三叔看不過眼。這大過年的,大伯說個不停,好似陳璟多么沒出息一樣,也很掃興。
不管陳璟開‘藥’鋪的初衷是什么,都比陳末人有能耐。
大伯自己的兒子整日游手好閑,他不管,卻想管陳璟,著實叫三叔氣惱。
三叔是很維護陳璟的。
這些話,陳璟去說,就是頂撞長輩;三叔說,無所謂了。
“你這叫什么話?”大伯更加生氣。
最后是陳二從中調和,才沒有吵起來。
祭祀結束后,陳璟和李氏、侄兒侄‘女’,回了錦里巷,沒有留在旌忠巷吃大飯。
大家假意挽留,李氏執意要走,也不好勉強,只得讓他們回去了。
“一群小人!”離開了旌忠巷,李氏冷哼,“指手畫腳能耐得很!有本事他們也開間‘藥’鋪!”
她對大伯的話很生氣。
李氏并不覺得陳璟從醫是條好路。
但是陳璟喜歡,而且心意堅決,楊之舟也說不錯。李氏經過很長時間的自我安慰,已經能接受了。
她知道從醫不如讀書,卻不喜歡旌忠巷的人數落。明明不是親大伯,管束起來倒不把自己當外人。
說到底,就是欺負央及!
李氏義憤填膺。
等陳璋做了官回來,他們還敢如此嗎?
“大過年的,大嫂別生氣。”陳璟笑道,“嘴長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說就是了,反正我又不會少塊‘肉’。”
李氏笑了笑。
李氏笑了,孩子們也跟著笑了。
車廂里氣氛緩和不少。
他們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
陳璟各處拜年。
楊之舟那里、旌忠巷、沈家、賀家、邢家、金縣令等,每一處都走到了。還去趟黃蘭卿和孫世一家里。
忙了一整天。
回到家,大嫂跟他說:“婉君閣的人來了,送了好些東西。”
婉娘給陳璟送了年禮,又送了那五百兩銀子來。
她送的銀子,不是用銀票,而是用禮盒抬過來。
大嫂瞧見了,自然是要問的。
“婉娘讓我今后在婉君閣行走......”陳璟心想他大嫂肯定不高興,回頭又要說他,準備仔細和她解釋。
不成想,大嫂很高興,歡喜對陳璟道:“已經有人請你行走了!往后,就是名醫了,和倪大夫一樣!”
陳璟失笑。
他大嫂,并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
“要比倪大夫還有名氣。”陳璟道。
李氏笑起來,很開心。
婉君閣送了銀子,陳璟想著惜文的‘藥’快吃完了,既要去復診,也要去拜年,跟他大嫂道:“我去趟婉君閣。”
已經入了夜。
不過,婉君閣夜里才熱鬧。
“好,早點回去。”李氏頓了下,對陳璟道。
陳璟道是。
他換了身衣裳,去了婉君閣。
龜奴認識他,直接把他請到了婉娘的廂房。
結果,陳璟在廂房里,遇到了劉大夫劉苓生。
他正一臉怒氣!
估計是今天沒有收到今年的診金,上‘門’質問,婉娘把辭退他的消息,告訴了他。故而很生氣。
陳璟不防備,走了進來。
“就是他?”劉苓生正在氣頭上,指了陳璟,“他一個黃口小兒,你請他?咱們多年的情分,果然是婊子無情無義。”
這個年代的婊子,就是指伎人,是個中‘性’詞。
“什么情分?”婉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