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茂鬧事沒有后續,但是陳璟鋪子里依舊沒有生意。
雨滴滴答答下著,在屋檐下連成了串,似水晶簾幕。地上起了水坑,輕霧繚繞,視線里如蒙了層輕紗。
倪先生站在鋪子門口,看著寂靜的街道,嘆了口氣:“剛開市就如此多事.....”
他憂心忡忡,怕陳璟這鋪子開不下去。一旦開不下去,倪先生也要被辭退,一份有保障的月錢就沒了。
“好事多磨嘛。”陳璟正巧出來喝水,休息片刻,聽到倪先生這話,笑著安慰他。
這幾天,陳璟依舊忙著制藥,絲毫不受這件事的影響。
“案子明天審么?”倪先生又問陳璟。
陳璟已經狀告凌海開毒殺曹虎、利用郭榮華夫妻,以陷害陳璟和玉和堂,金縣令也受理,明天開堂。
陳璟請了幾位大夫,來望縣給他作證。陳璟發了五封信,只收到了三封回信。龔至離、唐老先生和孫瑾答應來。
唐老先生名乾,字安序,取自“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
孫瑾大夫是上次去楊家治病的那位。
光唐老一個人的名氣,就足以撐起場面了。唐老不僅僅在杏林界聞名,普通百姓也知道他。他和杭州宗德堂一樣。是兩浙路醫藥界的翹楚。
事情很順利。
“是啊,明天審。”陳璟道。
這兩天,陳璟就派人去造勢。到處說這場官司,希望望縣的百姓都關注這件事,從而給自己的藥鋪提高知名度。
“那個凌海開,不會再鬧花樣吧?”倪先生蹙眉,“他要是狗急跳墻,也能反咬一口。”
“不怕他。”陳璟道,“贏過他還是很容易的。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宣揚開來,消除那天曹茂在咱們鋪子門口誣陷的謠言。”
倪先生點點頭。
他們說著話兒,陳璟還要制藥。轉身準備進去后廂房,卻聽到門口有馬蹄聲。抬眼一瞧,一輛濃流蘇華蓋馬車,正停在玉和堂門口。
跟車的小廝下車。撐起來雨傘。
而后。從車里下來一個青藏色風氅的身影。
陳璟手里端著茶盞,連忙放下,冒雨迎了出去:“唐老,您大駕光臨!失敬失敬,我應該去城門口迎接您的。”
倪先生一聽是唐老,立馬也跟了出來。
唐乾笑起來,道:“進去說話吧。”
他自己,闊步進了玉和堂。陳璟和倪先生也連忙跟了進來。
朱鶴等人見陳璟對這位衣著華貴、氣度雍容的老先生恭敬有加。都連忙過來行禮。
唐乾微笑點頭,仔細打量這鋪子。然后笑著對陳璟道:“有點模樣。藥鋪的名字也甚好,玉和堂,玉喻君子之德,行醫販藥,德在前,醫在后。央及小小年紀,心氣頗佳。”
陳璟笑道:“唐老過譽了。”
然后請他上樓,去二樓雅閣坐。
唐乾點點頭。
兩人上了樓。
陳璟喊了隔壁賬房的清筠,讓她去倒杯熱茶。
清筠道是,連忙去端了兩杯熱茶上來,放在茶幾上,又慢慢退了出去。
“我家里外院有幾間廂房,唐老若是不嫌棄,就住在我家吧。”陳璟先說了住宿問題,“客棧到底不如家里寧靜。”
唐乾比較喜歡陳璟這種態度。
做朋友的,把人安置在客棧,顯得冷漠。不管家里如何破舊,有片瓦遮身,也是主人家的客道。
“如此甚好了。”唐乾回答。
然后,他又問陳璟,“你信里也沒有說清楚,是件什么官司?你要知道,咱們行醫之人,還是要少沾惹是非。”
他想起去年陳璟把杜家孩子的胳膊卸了,還不肯去醫治的事。
那時候,就有人攻訐陳璟的醫德。如今,他又沾惹官司。唐乾覺得陳璟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如果他因為品行問題在這行臭名昭著,唐乾會覺得很可惜。
他蠻喜歡陳璟的。
故而,陳璟邀請他,本著教導指點陳璟幾句的目的,唐乾答應來趟望縣。另外,他還想跟陳璟討要幾顆安宮牛黃丸。
“這次,原不是我惹事的。”陳璟跟唐乾解釋。
他先把自己和劉苓生的恩怨,跟唐乾說了一遍,然后又點出劉苓生跟凌海開是好友,劉苓生借刀殺人,因此有了后面郭榮華夫妻下套要害陳璟、凌海開毒殺曹虎的事。
唐乾聽了,臉一下子就冷了。
特別是聽到凌海開給個六歲的孩子下毒,只為半點利益,簡直喪心病狂,讓唐乾痛心疾首,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居然有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唐乾怒道,“是該為民除害!”
“他口才了得,我才請了您和幾位先生,一齊幫忙,打贏這場官司,給曹虎一個公道。”陳璟道。
“此等禽獸,定要誅殺。”唐乾對陳璟道,“央及放心,老夫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陳璟道謝。
然后,他又把曹虎的中毒,仔細和唐乾說了。還讓清筠把食盒拿過來,那是當初曹虎的嘔吐物。
唐乾不顧腥臭難當,仔細辨認,的確有砒霜殘余,更是憤怒。
案子說得差不多,外面的雨也停了。陳璟把唐乾引回了錦里巷,安置在自己曾經住的外院廂房里,又讓他大嫂出來見過了這位老先生。
李氏帶著孩子們出來行禮。
唐乾笑呵呵,一臉和藹。
陳璟也讓曹虎的娘親把曹虎牽出來。給唐乾再診脈,看看唐乾有沒有其他辦法治好曹虎的眼睛。
這孩子如此遭遇,如果再瞎了眼睛。往后的生活會非常艱難。
唐乾給曹虎把脈。
把脈的過程中,唐乾眉頭緊緊蹙著。
他沒說什么,只讓曹虎之母把孩子領下去。等他們母子走后,唐乾對陳璟道:“這孩子才六歲,腑臟尚未健全。幼嫩的腑臟,哪里經得起摧殘?假如是個大人,眼睛未必會瞎。可他只是個孩子。現在,就是華佗再世也無法了......”
這個結果,陳璟和倪先生早已診斷出來。
枯木難以催發。
唐乾也這樣說。就真的沒有法子了。陳璟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
快到黃昏的時候,龔至離和孫瑾也到了。
陳璟同樣將他們安置在外院廂房。他們倆都是明州的大夫,是一起過來的。
晚上。他們去醉霄閣喝酒。邀了倪先生同行。
大家都是同行,雖然派系不同,擅長的科目也不同,但是經驗和基本醫術相差無幾,就有很多話題。
陳璟再次重復了一次案情,說給龔至離和孫瑾聽。
倪先生也介紹了下凌海開其人。
“人間怎有這等惡人?”龔至離聽了,感嘆良久,“心腸歹毒至斯。”
“的確歹毒。”孫瑾也道。
明天還要上堂。他們說了良久的話,就回了錦里巷。陳璟將三位先生都安置在外院。讓小廝們服侍好,自己才進了后花園。
清筠散了發,批了件官綠色的長襖,坐在桌前寫字。
她簡直每天都練字,如今小有所成,字寫得有模有樣,不再是歪歪曲曲的,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
“冷不冷?”陳璟上前,奪了她手里的筆,握住了她的手。
今天下雨,在桌前坐了良久,她雙手冰涼。
清筠唇角上揚,有了個暖暖的笑意:“還好。”
“已經很晚了,歇息吧。”陳璟道。
清筠嗯了聲,去打了熱水給陳璟凈面洗腳。
而后,兩人纏綿一番,說了幾句話,清筠有點疲憊,就先睡了。陳璟想著明天的官司,怎么也睡不著,在黑暗中沉默想了很久。
快到子時,他才睡熟。
次日,仍是下雨。
細雨如織,密密麻麻落滿了庭院、樹梢,如絲線纏繞,編織了瑰艷的錦圖,在初春的早晨緩緩鋪展開來。
柳梢泛出了新嫩青翠,沾了雨水越發新亮。
陳璟安排了早膳,就帶著曹虎、曹虎之母、三位先生,自己鋪子里的倪先生,去了衙門。
他又讓人去通知沈長玉、邢文燋、黃蘭卿、孫世一、陳七等人,全部來看這場官司。
之前花錢請人宣揚,效果還不錯。
衙門門口擠滿了人。
寒雨料峭,也澆不滅群眾對八卦的熱情。
直到辰正三刻,金縣令才升堂。
被告也被傳召而來。
凌海開、曹茂身為被告,來了縣衙。凌海開身后,居然跟著劉苓生和孟燕居。
“他們居然說動了孟公子撐場。”倪先生低聲和陳璟道,“這位孟公子和你不好,之前你還打過他。”
陳璟抬眸,看了眼孟燕居。
孟燕居上次被沈十娘的人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已經很久沒有露面。想到因為他,十娘被迫離開望縣,陳璟眼神就冷了。
陳璟冷冷看了眼孟燕居,孟燕居也丟過來一個不屑的神情。
“沒事。別說請了孟公子,就是請了孟老爺也無濟于事。”陳璟道。
倪先生看了眼后面的邢文燋。孟公子是知府的小舅子,邢文燋的堂伯是相府總管事,誰更加厲害,不言而喻。
他不知道陳璟還有楊之舟那層關系。
驚堂木啪的一聲,讓大堂內外都安靜下來。
這個案子,正式開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