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病”了,慕容氏偕同幾位夫人去看望她,就連老夫人也派了吳嬤嬤去馨月苑,給她送補品。
對此,李嬤嬤很高興,直嘆這次長臉了,她覺得這是老夫人看重自家夫人的表現,心里對慕容氏得了中饋權利的那點酸意都因此散了。
然而事實證明,李嬤嬤高興地太早了,因為吳嬤嬤送完補品后,還留下了一番話。
“老夫人說了,五夫人身子差,就不勞您操心府上的雜事了,往后世子夫人主持中饋,其他幾位夫人從旁協助,您就只要安心養身子就好。”
吳嬤嬤說的很委婉,很和氣,李嬤嬤聽了卻是覺得宛如五雷轟頂。
原來除了慕容氏,老夫人還允了其他夫人管家的權利,也就是說,她家夫人原本也是有機會打理侯府庶務!
后院里頭,就沒有哪個女人是不想插手庶務的,畢竟有了管家的權利,就有了話語權,就有了地位,就有了油水!
這會李嬤嬤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就不該出餿主意,教唆夫人裝病躲懶!
又急又悔,李嬤嬤一把抓住吳嬤嬤的手臂,急聲道:“吳嬤嬤,我家夫人只是偶感風寒,歇息一兩日就好了,日后還是能幫著世子夫人一同打理后院的!”她還想著挽回機會。
然而吳嬤嬤根本不理會她,抽回手,不卑不亢笑著對孟氏道:“奴婢也就是給老夫人傳個話。如今話傳完了,奴婢就先告辭了。”
說罷,吳嬤嬤徑直離開了。
李嬤嬤煞白了一張臉。
孟氏根本無法理解李嬤嬤的悔恨。還歡喜道:“太好了,往后我就再也不用被那些俗事困擾了,能像以前一樣悠閑自在了。”
李嬤嬤聽得這話,是欲哭無淚。
她焦急道:“夫人啊,我的祖宗,眼下可不是求悠閑自在的時候,咱們趕緊去給老夫人賠個不是。請個罪,興許還能挽回。這管家的權利可不能不要!”
“為何?”孟氏不解,皺眉道:“我覺得這樣很好,我本就不愿管那些事兒。”
“夫人!”李嬤嬤急得直打轉,“這不是想不想管的事兒啊!您想想看。日后其他夫人都能管家,唯獨您不能,您想想旁人會如何說道?”
“這……”孟氏遲疑了,她雖不愿管家,但還是很看重名聲的,然轉念一想,她義正言辭道:“五房是庶出,即便我不能管家,也是正常。”
“可二房三房也是庶出!二夫人與三夫人卻能管家!”李嬤嬤不覺拔高了聲音。
孟氏不悅地皺起眉。不耐道:“那又如何?姑母是體恤我身子弱,才給了我清閑,旁人有何可說的?”
說著脫了鞋窩到暖炕上。拿起一本話本翻開來,不悅道:“是你讓我裝病躲事兒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倒是怪起我來了,要去你自個兒去,我是不愿去的。”
“夫人……”李嬤嬤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沖了些。忙緩和了聲音,奈何孟氏脾氣上來了。根本就不理會她,只捧著話本看得津津有味。
別看孟氏平日里很溫和大方,實際上她是很驕縱任性的,這會別說是李嬤嬤了,就是孟老夫人過來,她都敢甩臉子。不過她這驕縱任性,也就只針對孟老夫人與李嬤嬤這些無條件寵愛她包容她的人,對旁的人,像是老夫人與安世延,她就不會隨便使性子。對老夫人,她是不敢,對安世延,她是使不起來,因為安世延順便一句話,就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李嬤嬤很清楚孟氏的性子,見她發脾氣,就不敢再多嘴了,只抱著滿腔心酸,把淚水往肚子里咽。
晚雪在一旁瞧著,眼中浮起淡淡的嘲諷。
早在孟氏決定裝病時,晚雪就給孟老夫人送了信,孟老夫人猜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想著孟氏不管事也好,省得再惹事,也就沒讓晚雪阻止。晚雪聽從孟老夫人的話,只在開始時不痛不癢勸了兩句,隨后就保持了沉默,是以這會出了事,她是半點責任也沒有,就是李嬤嬤想拖她下水,也尋不到借口。倒是孟氏對李嬤嬤生了不滿,讓她得了賣好的機會。
這之后的兩日,孟氏對李嬤嬤很是冷淡,對晚雪卻是愈發親近了起來,可算是讓李嬤嬤嘗盡了苦楚心酸。
而老夫人讓世子夫人主持中饋,讓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四夫人協助的事兒,也全府上下傳開了,前院的爺們開始還有些詫異,不解為何獨獨沒有五夫人的事兒,后來一打聽,心里就明鏡兒似的了,老侯爺更是因為這事,首次對滿意的五媳婦生了不滿。
安世延再次去陪伴孟氏的時候,心里很復雜,他說不清是什么味兒,只知道自己被妻子欺騙了,他想發怒,想斥責妻子一頓,然而一看到妻子因為自己的陪伴而變得明艷歡快的笑臉,他就狠不下心來,種種情緒纏繞在心頭,讓他無力又疲憊。
“既然不想打理府上的事,日后就好好在院子里養身子吧,清閑一點也無妨,左右幾位嫂嫂都是能干的,也不差你出主意。”
最終,安世延只能笑著留下這么句話,而后就借口有事,起身回了書房。
孟氏只以為他是體貼關懷自己,感動地無以復加,連他去書房都不計較了,兀自向著晚雪訴說一腔喜悅。
晚雪微笑聽著,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書房內,安世延端坐在書桌后,手中的狼毫舉了半晌,面前的宣紙還是一片空白。
“篤篤”兩聲,書房門被敲響,因著侍童被趕了出去,安世延便親自問道:“誰?”
“五爺,婢妾做了些點心,想請您嘗嘗。”門外響起薛氏清亮的聲音。
安世延有瞬間的怔忪,記憶中,似乎妻子從未替他做過點心。心底一陣苦澀,他遲疑了一陣后,揚聲道:“進來。”將手中的筆放回了筆架上。
薛氏提著食盒推門進來,帶著清爽柔和的笑,福身道:“五爺安。”
安世延微微頷首,態度算不上親近。
對薛氏,安世延并沒有半點情愛之心,他之所以會接薛氏回侯府,更多的是出于一種責任與感激。盡管當年薛氏算計了他,讓他有愧于妻子,但不可否認,薛氏的一番深情也讓他感動感激。先是不求名分地為他生育骨血,后是十年如一日地替他照顧生母,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容,更可況他本就不是心狠的人。也是因此,在犯下第一次的錯誤后,他禁不住哀求,又犯了第二次錯,讓薛氏再次懷上了孩子。
但要說他對薛氏完全沒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到了現在,他也不愿過多地面對薛氏。這也是為何在將薛氏接回侯府后,他甚少去薛氏的院子,更不會在她院子里留宿留飯的原因。
不過那次省親回來后,他確實與薛氏親近了不少,因此一次偶遇,他發現薛氏能理解他,會安慰開導他,而不是一味的依賴他,這讓他尋到了宣泄心中情緒的出口,是以那之后的兩日,他時常尋薛氏談心,直到妻子與他大鬧一場。
說來,這還是自那以后,他第一次見到薛氏。
說不愧疚是假的,但這份愧疚,到底比不上他對妻子的在意,是以他只能漠視。
而薛氏,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淡漠。
將點心從食盒中取出來,薛氏奉上筷子,淡淡笑道:“五爺趁熱嘗嘗吧,婢妾就不打擾了。”說罷微微斂首,提起食盒就要離開。
如此淡然本分的態度,讓安世延不由心中一緊,不由開口喚道:“等一下。”
薛氏回過頭來,眼中帶著幾分詫異與驚喜,歡喜道:“五爺還有吩咐?”
心中又是一陣動容,安世延勾起一抹淺淺的笑,道:“啟竹不在,你來替我研磨吧。”
“是,五爺。”薛氏難抑激動,眉開眼笑。
薛氏倚在桌側研磨,眉目柔順,安世延提筆揮毫潑墨,氣勢萬千。
薛氏探首去看,只見雪白的宣紙上兩行狂草龍飛鳳舞,她竟是認不出來。
安世延見她眉間輕皺,笑問:“認不得?”
薛氏臉上微紅,也不托大,坦蕩搖頭笑道:“婢妾只略識得幾個字兒。”
見她如此直率,安世延眼角笑意加深,又想到與自己志趣相投,才情極高的妻子,他眉間微微皺了起來。
薛氏自然曉得他為何皺眉,頓了頓,她道:“婢妾雖不懂得多少道理,但也曉得煩心事藏不得,越藏越煩。”
聞言,安世延一怔,隨即搖頭苦笑:“煩心倒不至于,就是有些疲累罷了。”
他長嘆出一聲,隨手將筆擱回筆架,又幽幽道:“或許是我太過貪心了,以往不在意的,如今都在意了,在意的多了,也就累了。”
薛氏眸光微閃,“既然累了,就歇歇罷,總有不讓五爺覺得累的。”
“或許吧。”安世延淡淡一笑,似是沒有聽懂薛氏的弦外之音。
心中不可謂不失望,薛氏掩飾一笑,道:“五爺,婢妾來了有一會了,就不打擾您了。”
“嗯。”安世延微微頷首,并不挽留。
薛氏深深望了眼他俊美出塵的側臉,帶著滿腔不甘與失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