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郎被池玲瓏按壓著頭部的穴位,不知不覺中,竟然早已經睡著了。
七月聽著房間內傳來的男子規律的呼吸聲,再又探頭探腦觀察了好一會兒,并確定那少年主子真的不會在短時間內清醒后,才帶著滿目死里逃生的慶幸,和對池玲瓏無與倫比的欽佩感覺,眼巴巴的對池玲瓏投了幾個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眼神。
池玲瓏被七月搞怪的神情弄的哭笑不得。
然而,當她低頭看一眼那已經睡得很熟的少年郎,看到他貫來冷峻而堅硬的面目線條,在此刻完全柔和了下來;看他一直以來都繃緊的下頜也舒展開來,英俊白皙的面孔上,再沒有白日里特意展現在人前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反倒多了幾許雅致和稚氣之時,池玲瓏一雙盈盈含笑的美眸中,到底還是帶上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愉悅和柔意,看著那少年熟睡的面頰搖頭失笑了兩下,又對七月做了幾個口型,示意七月過來換水。
七月的手腳本來就很靈巧,眼下唯恐一個不小心,將他們原本脾氣就很深沉,很高深莫測的原主子弄醒了,手腳不由就放的更輕了。
池玲瓏手中的動作沒有停,一如之前輕柔的為那少年按壓著頭上的穴位,直到那少年郎的頭發已經被她洗好了,甚至用了四塊兒干帕子,徹底擦干了的時候,才停了手。
墨丁被七月喚了進來。
似乎是在進來之前已經聽到了七月的回復。主子已經睡著足有一個時辰了。
因而,當墨丁進來后,看見躺在躺椅上。身上蓋著披風熟睡的主子時,雖然眸中還有著壓制不住的怔愣和驚愕,面上的表情卻鎮定的讓人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池玲瓏朝著墨丁微點了下頭,便也讓七月服侍著,起身離開了小杌子,去一邊凈手去了。
她轉過身,已經頗有幾分玲瓏曼妙的背影。在房間內暈黃燈光的照耀下,便顯得更加柔美動人。有種……獨屬于家的暖意融融。
墨丁腳下的步子忽然一頓。低垂的眸中,暗沉的幽光一閃而過。
那眼神復雜的,若是池玲瓏看見了,定然會覺得。即便窮盡大華夏國的所用漢字和語言,她也形容不出墨丁當時的心緒。
池玲瓏在覺得墨丁這個人可靠又忠誠的同時,也覺得,這人的眼神太過諱莫如深,讓她對他有些本能排斥和避諱。
她對那少年主子的手下,哪怕包括阿壬這個跳脫又傻缺的逗比在內,全都抱著“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心思,會交談,卻不會交心。
她始終認為。他們現在打的交道,不過一場交易罷了。
曲終還會人散,他們定然在那少年主子身上的毒全解之后。也會再次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為了不讓這些人最后有將她滅口的機會,池玲瓏決定要做好一個稱職的聾子或者瞎子。不好奇,不多慮,即便發現他們這群人身上的某些秘密,也要像個啞巴死的。一句話也不往外說。
池玲瓏早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因此。便安然悠哉的凈起手來。她倒是神態自如,熟不知,此刻墨丁的心里,對她早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當然,除了佩服的情緒外,墨丁對池玲瓏這個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少女,也終于正視了起來。
別人興許不知道,但是,他們隨著主子從小長大的十個兄弟,卻是對主子的言行舉止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
主子平常熟睡就很難,自從十二歲老夫人莫名身死,主子身邊唯一的親人也辭世后,主子自此不管白天黑夜,就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而在老夫人去逝后的一年時間里,主子更是常常在半夜了驚醒,醒來后半夜便再也睡不著。那一年,主子平均下來,一天不過能睡一個時辰。
當時他們覺得主子苦,整天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熟不知,當時那種情形還是好的。
自從主子去了隴西,回程途中中了埋伏,背后被刺客砍了入骨的一刀,差點魂歸黃泉后,主子當時昏迷了足有半一個月才蘇醒,醒來后每天別說是睡一個時辰了,便是能安安穩穩的閉上眼歇息半個時辰,他們便覺得是地下的老王爺和老夫人保佑了。
可是,任憑他們暗地里請盡了所有大夫,民間的神醫,主子這種排斥睡眠的癥狀依舊沒有緩解,甚至還有越來越重的趨向。
二哥墨乙為了主子這病癥,在一月前,終于“逮住”了大悲寺如今的方丈凈悟大師的時候,雖說是向對方請求桃花醉的解毒方法,在沒有達成所愿的時候,也是又懇求了凈悟大師,希望他能為主子的失眠癥開一個方子。
可當時那老和尚是怎么說的?說主子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定,主子的緣分不在他那里。
最后見他們兄弟幾個要發飆了,那老和尚倒是又補充似地,神神叨叨的絮叨了一句,亂七八糟的什么,有緣總會相見?
有緣?什么緣?
墨丁一邊輕手輕腳的,將那少年主子背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徹底安頓好,雙眸才又快速的眨動幾下,又看了看此刻正桌在圓桌前喝茶的池玲瓏。
暈黃的燈光映照下,那姑娘上身穿著白底水紅竹葉梅花圖樣印花對襟褙子,下著修長的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長裙,外套月白半臂,繡流云紋,綴以銀色絲線,平添幾分端莊典雅不說,系著的絲帶下也綴著比米粒稍大的圓潤珍珠。又有裙角繡著的盛開的海棠花,從遠處看來也是精致非常。
因年紀稍長,她身上還披著一條深色織紋的狹長批帛。愈加顯得整個身段纖細娉婷,風姿楚楚。
再看她梳著的驚鴻發髻,頭上插著鑲玉鏤花短釵,戴一朵淺黃的雅致絹花,襯著額上雙眉間今天下午和六月七月玩鬧時,貼上的鵝黃花鈿更加清麗逼人。
燭光下,這姑娘笑起來清麗柔美的不可方物。妙目盈盈,眼波流轉之間。瀲滟的幽光明滅閃爍,讓人心中悸動非常。
墨丁看著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如此風韻的池玲瓏,腦中再一次重復著凈悟大師所說的“有緣人”。心中雖不相信,卻也不由的再次又看了池玲瓏一眼。蹙眉深思道:莫不是,這就是凈悟大師口中的有緣人?
天色亮了沒多久,宛州最靠邊的這座驛站里,昨天晚上入住的人群,便三三兩兩的在用過早膳后,開始啟程趕路。
池玲瓏等人開始用早膳的時候,日頭早已經升的很高了。等到他們準備好東西,下樓要出發的時候,時間早已經到了辰時三刻。
池玲瓏等人今天倒是不急著趕路。墨丁早已經向驛站的小二打聽過,按照他們前兩日的趕車速度,今日即便他們出發的晚了。在天黑之前,也是一定可以到達下一個驛站的。
因而,心里有了數,今天池玲瓏就賴了床。
墨丁和那少年主子是一早就出去了的,池玲瓏沒有打聽他們行程的愛好,也就不以為意。
她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早膳。
一個人吃飯難免無聊。池玲瓏便讓六月和七月給她說點新鮮事兒。
原本以為這兩人會講些她們以前的經歷,誰知。兩人反倒對昨天入住在這座驛站里的“大戶人家”感興趣起來。
七月擠眉弄眼和池玲瓏說起“大戶人家”這四個字兒的時候,池玲瓏條件發射就想起來了,昨天傍晚進入驛站時,在驛站門口見到的那架華麗之極的翠蓋珠纓的八寶華車。
而池玲瓏的直覺也是非常準確的,因為七月要八卦的人物,的確是那家人。
“奴婢今天早起,去問樓下的小二通報早膳的時候,正好碰上那家姑娘身邊的大丫鬟,也去要求小二準備上飯。那丫頭瞧著也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倒是能言善道,且要求將這驛站里的早膳全都送一份到三樓,出手闊綽得很,還口口聲聲道,他們不差錢,嘖嘖,倒真是大手筆的很。當時可是把大家都驚住了。”
“后來那丫頭上了三樓,大廳里便有許多人湊趣兒似地問那小二哥,那丫鬟是誰家的,怎的那般趾高氣揚?”
“本來大家都是湊熱鬧的,也就是那么一問。誰知道那小二哥還真認識這戶人家,說那丫頭是宛城第一首富何家的。昨天便是何家的三姑娘和五公子,包下了整個三樓,在這里投宿。”
說起宛城何家,在宛城地界可真是個神奇的家族。
原本祖祖輩輩都是在茶館說書的先生,幾代經營下來,也攢了幾個錢。日子過的說不上苦,但是也絕對稱不上是富裕。
神就神在宛城何家,這一代老大家的一個姨娘生了個好女兒,說是經商的天才也不過分。偏還長的好一副傾國傾城的美貌,詩書繪畫皆通不說,腦子里更是奇思妙想不斷。
又是想主意開連鎖茶館酒樓,又是貢獻各種讓人口腹大開的新菜式,又是開專供千金貴婦們閑談的女子會所,又是設計孩童玩偶,做所謂的純天然無公害女子化妝品……
七月吧嗒吧嗒重復著從小二嘴里學來的話,絮絮叨叨說了好大一通,又將宛城何家的發家史,宛城何家神奇的三姑娘,素有宛州第一美男之稱的何家五公子,整個的里里外外全部巴拉了一遍。
七月只顧著自己星星眼忽閃忽閃,在心里默想著昨日上樓時,見到的那個略有些邪行和雅痞模樣的紫袍少年,想著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宛州城第一美男子啊,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比之他們的原主子要稍微差上那么一小點點點,但是,真的已經很不錯很不錯了。
七月不可抑制的就開始發花癡了,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現在的新主子池玲瓏,從她說起“宛城”“何家”“三姑娘”這幾個關鍵字時,面上便略有些僵硬、不自然和意味深長的,讓人望之,心里便忍不住有些發憷的神色。
七月還在不停的八卦,池玲瓏在終于回過神后,卻也不由強制壓抑住心底的躁動,努力讓自己做出一副平冷淡漠的樣子,漫不經心的一邊用勺子,輕舀著盛在青釉瓷碗中的粟米百合紅棗羹,再自然不過的問七月,“你可知道他們三姑娘的名諱,是那幾個字?”
“何云沁啊!”
“啪!”
伴隨著七月再自然不過的“何云沁啊”,這四個字在房間內傳播開來,池玲瓏捏在手中的湯匙,終于如愿以償,“砰”一聲落在了青釉瓷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