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楓大驚失色,顧不得白振軒,立即奔向允姑,一搬允姑的身子,這一看,非同小可,只見允姑七竅流血,嘴唇烏紫,已經一命嗚呼了。
“允姑——”王麗楓大叫一聲,便昏厥過去。
白振軒喊著“心硯”,跑到王麗楓身邊時,一看允姑的死狀,也立即兩眼一番,昏了過去。
白家又雞飛狗跳了幾日。少爺和少夫人都昏厥了,請醫延藥自然少不得。王家來人要讓白家對允姑的死給說法,白姜氏道:“心硯的死白家也未向王家討說法,難道同是奴才,待遇就如此不同?更兼,允姑二到白家,只在王麗楓身邊當差,王家要為允姑討說法,那就等少夫人醒來,由她親自給王家個說法。”
王家人也就作罷了。他們非是真擔心允姑死活,不過是害怕白家不肯善待王麗楓罷了。于是留了王邵氏在王麗楓身邊守著。
王麗楓蘇醒前,王邵氏一直衣不解帶,白家的人都近不得王麗楓的身,白姜氏便也除了醫藥吃食,其他一概撒手,并命白云暖在王邵氏離去之前不必去探視王麗楓。于是白云暖便只能出入梅香塢書房,專心侍奉白振軒。
白振軒這一番昏迷,劉郎中搖頭不止。
白云暖問道:“哥哥的病勢很不樂觀么?”
劉郎中點頭,“上回白少爺突然蘇醒實屬意外,此番昏迷,若要蘇醒,不知猴年馬月。”
白姜氏聽聞噩耗,嗚咽不止。病體又添三分。
白云暖便讓真娘在蘭庭之內好好侍奉母親,不要讓母親再到梅香塢來探視哥哥,以免觸景傷情。
白云暖又向劉郎中打聽王麗楓的病況,劉郎中道:“少夫人倒沒什么,腹中胎兒也安好,不過悲傷過度,昏迷數日便能醒轉。”
白云暖便也安了心。讓南湘寶蝶專門侍奉王麗楓。讓綠蘿紅玉專門侍奉白振軒。自己則日夜守在白振軒病榻前。
年前,王麗楓終于是醒了過來。
王邵氏見小姑子病體無恙,母子平安。又見白家也未曾虧待小姑子什么,年關在即,便也告辭回王家去。
王麗楓到書房探視白振軒,便止不住嗚咽一場。
白云暖知道長嫂與自己不和。自己無論勸慰什么都會換來厭棄,便只一旁呆著。并不吭聲。
王麗楓坐在白振軒病榻前哭了一番之后,回身充滿敵意地看著白云暖,問道:“允姑的死可和你有關?”
白云暖吃了一驚,唇邊綻了一抹苦笑。“如果長嫂要這樣以為,能心里好過一些,那便這樣以為就好了。”
王麗楓冷笑:“難道你敢說允姑的死和你沒有關系。不是你要替心硯報仇苦心孤詣設計的嗎?”
白云暖覺得累乏,她坐在桌邊。以手支額,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允姑的死,阿暖問心無愧。”
說完,白云暖又回頭灼灼地瞪視著王麗楓,淡淡笑道:“倒是長嫂你,關于心硯的死,敢不敢跟阿暖說一句‘問心無愧’?”
王麗楓不做聲了。
白云暖搖了搖頭,索然無味地起身向外走去。
臨出門時,王麗楓喊住她道:“我既然已蘇醒,這梅香塢往后你也不必來了,振軒跟前有我伺候著呢!”
白云暖背脊僵了僵,沒有直接回答王麗楓,只是高聲喚來綠蘿紅玉,自回聽雨軒去。
白家的年過得一片慘淡。
滿城的炮竹聲聲襯托得整個白家分外凄清。安宇夢回河西鎮和安善人夫妻倆團圓去,白玉書跟前幸而還有溫鹿鳴寬慰著。
大飯的時候,王麗楓自然沒有出席。白姜氏便讓下人將各種好吃的都備上一盤,送到梅香塢去給她。
蘭庭的花廳內坐了白玉書、白姜氏、白云暖和溫家父子。
白玉書盯著溫鹿鳴看了許久,見其一臉沉靜,越發氣質出挑,心生歡喜,便對溫詩任道:“溫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溫先生肯否答應。”
溫詩任拱手,“我和鹿鳴父子兩個蒙蔭白家似海深恩,老爺有任何吩咐,盡管說便是。我們無不應承的。”
白玉書便道:“我欲收鹿鳴為義子,不知溫先生肯舍得割愛?”
溫詩任忙道:“多蒙白老爺不棄,焉有推辭之理?”溫詩任想白振軒如今已是廢人一個,白家到這一代恐怕是要沒落了,如若鹿鳴能和白玉書有個父子名分,替白家振興名譽,倒也責無旁貸。
孰料,溫鹿鳴卻立即反對:“白世伯對鹿鳴一直厚愛有加,只是振軒兄乃白世伯正根嫡子,鹿鳴怎好搶了他的風頭?世伯對鹿鳴的恩情,鹿鳴今生今世一定另尋圖報。”
白玉書見溫鹿鳴反對,雖然失落,卻仍舊道:“哪來什么恩情,要你說出圖報這樣嚴重的話來。”
于是這個認子話題便戛然而止,溫鹿鳴有些虛脫地看了白云暖一眼,卻見白云暖面上一片死寂,恍若并未聽見自己與白玉書的對話似的。
大飯后,溫詩任和溫鹿鳴同回靜宜齋去。路上,二人打著燈籠,話聊幾句。
溫詩任道:“你拒絕做白家義子,可有隱情?”
溫鹿鳴一顫,小心翼翼答道:“兒子乃溫家單丁獨苗,不好再去續別姓的香火吧!”
溫詩任笑著搖了搖頭:“義子而已,又不是要你冠白家的姓。”
“但是振軒兄尚健在,鹿鳴若做了白世伯的兒子,恐對振軒兄不吉利。”
“都是借口,你是為了阿暖。擔心做了白老爺的義子,與暖小姐成了兄妹的名分,那你心底里那一點夙愿恐怕今生都無法實現了。”知子莫若父,溫詩任的話叫溫鹿鳴又羞又愧,只能沉默著。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禮花綻放,一時之間火樹銀花,叱咤風云。
溫鹿鳴抬頭呆呆地看著那些煙花,心里凄然:他對白云暖的愛是不是也如這煙花的命運,美則美矣,卻轉瞬即逝,想抓都抓不牢?
白云暖恰走到聽雨軒的園子里,忽聽天空傳來禮花燃放的聲音,不由駐足仰頭觀賞。
綠蘿和紅玉拍手歡笑著:“小姐,好美的煙花啊!不知是誰替誰放的。”
就在這時,一只白色的信鴿從天際俯沖下來,落在白云暖腳邊,“咕咕,咕咕”叫著。
綠蘿已上前抱起那只信鴿,疑惑道:“哪來的信鴿?”
紅玉舉著燈籠,指著信鴿腳上,道:“還用紅繩子綁了張字條!”
綠蘿解下那字條遞給白云暖,白云暖看見上面寫著:煙花為誰憔悴,我心為誰不悔?署名:章乃春。
白云暖的淚浮上了眼眶。
前世今生冥冥定,物是人非事事休,你明白嗎?章乃春。
綠蘿紅玉撼然地看著她們家小姐對著手中的字條淚雨滂沱。
正月初一,照例地去凌云寺燒香拜佛。
白云暖怔怔地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中的自己發呆。
一年了,轉眼就一年了。真的好快啊!去年此時,自己醒來時,母親在床前軟言溫語告訴她,哥哥為了慶祝她長大一歲,便送了她一套全新的梳妝盒子。梳妝盒子依舊,哥哥卻不復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成了一個活死人。
去年此時,自己從紫色帷帳中伸出頭去,雨墨和心硯笑語喁喁,少女天真,此刻卻是妹妹逐,姐姐死。伺候在她身邊的是綠蘿和紅玉。
這一年時光,她避過了前世的許多坎,卻依然躲不過這一世的許多坎,造化之手終不以哪一個人的小聰明為轉移。
看著鏡中的人,簇新衣裳,美輪美奐,卻是點點哀愁,縈繞眼角眉梢,這一世的一年竟比前一世的一生還要滄桑。
新的一年,迎接她的又會是什么呢?
白云暖對著那雙無形的造化之手生出許多許多敬畏來。
“小姐,老爺夫人在外院催了,讓小姐快點。”綠蘿身邊小心提醒。
白云暖便將自己的手伸了一只給她,又伸了一只給紅玉,讓二人將自己拉了起來。
綠蘿和紅玉捧來一件淡綠的斗篷給她披上,又替她戴好風帽,扶著她走出了聽雨軒。
十四,她十四了。古語云,女子十四不嫁,其父母有罪。十四歲的她是不是必將迎來婚配的命運?
走到外院,見溫鹿鳴站在馬車邊,他第一次穿上錦衣繡袍,顯得分外風度翩翩,這一身衣裳是父親命人專門為他做的過年的新衣裳,父親對他的喜愛可見一斑。遙記得去年此時,馬車旁站著迎接她的是哥哥,繡蟒貂裘,華冠朝履,英眉秀目,豐采如神,若朝陽之麗云霞,若丹鳳之翔蓬島,公子如玉呀!只是,眼前的公子依然如玉,公子卻不再是那個公子了。
白云暖想父親對溫鹿鳴的鐘愛大抵是為了彌補哥哥的遺憾而移情所至。
老人嘛,子女才是依靠和心之所系,可是哥哥如此,父親心里的難受可想而知,幸而有溫鹿鳴聊以慰藉。
想到此,白云暖看溫鹿鳴的目光便帶了一絲感激。她向溫鹿鳴福了福身子,道:“溫大哥新年好。”
溫鹿鳴忙去扶她,白云暖眉宇間一蹶不振的神色令他的心點點揪痛起來。可是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敢抬手去抹平那眉宇間的哀愁,只能暖暖一笑道:“世伯和伯母在馬車上等你。”
白云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