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我能不能把這些衣服放在你家里?”
    送陳素下了車,下一個要送的就是張妮了。
    張妮這會兒也已從代言合同的興奮中緩過神了,低頭看看身上這套干凈漂亮的新衣褲,覺得這么穿回家,肯定會被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撕搶,還不如不穿。
    “你是擔心家里會知道?”羅伊人看出張妮的為難,笑著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想穿就穿,不想穿,暫時放我那邊也行。”
    “嗯,就放你那里,平時我還是穿校服。”張妮摸著衣擺柔軟的衣料,朝羅伊人咧嘴笑笑。
    她因為還不滿十六歲,簽這類勞務合同,必須得有監護人在場,并有監護人的簽字才生效。
    但她不想讓家里知道,確切的說,她不想自己勞動所得的收入,最終落入那對母子的口袋。如果就她爸一個人,她或許會吐露實情,但還有那對母子,她必須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所以,合同上監護人一欄,是她自己簽的字。
    問她為什么這么大膽?呵,平常的大考小考,但凡需要家長簽字的,都是她照著她爸的書寫筆畫自己簽的,否則,她每個學期要被她老子揍多少頓都數不清了。
    關于張妮代簽監護人一欄的事,陸均即使看到了也不置可否。反正這個合同權利義務明確,沒有模棱兩可的地方,也不存在不合法的條件,無非就是個形式。照他說,就算沒簽這個合同,他也不會賴掉兩千塊一期的代言費。
    張妮跟著羅伊人來到她家后,換回了校服,把那幾套公司發給她免費穿的新品服裝,放在了羅伊人這里。然后就告辭回去了。
    “小區門口有好幾路公交車,以后有什么事盡管來我家找我,門衛那兒報個房號就行了。就算我不在家,我媽基本上都在的,用不著見外。”
    羅伊人送張妮出門,順手拿了盒老媽從香港帶來的酒心巧克力,塞到了張妮的書包里:“拿著,肚子餓了可以吃。”
    “謝謝……”張妮喉口哽咽。“真不知道該怎么謝你……”
    “謝啥!說起來。應該是我謝你才對!你幫陸叔叔代言,不就是在幫我嗎?我相信你的宣傳照一貼出去,‘伊繡’的生意肯定比往年都好……還有。要不是怕我媽知道了深城那件事后擔心個沒完沒了,我肯定告訴她,然后她肯定會把你當我的救命恩人留下來大謝特謝的。”
    “噗嗤。”張妮被她夸張的表情逗笑。
    “你別不信,我媽真會那樣,誰對她閨女好,她就對誰好,當然了。誰對她閨女不好,她絕對會提著菜刀和人拼命的!”
    “不是吧?秀姨那么溫柔,不像是那么彪悍的人……”
    “噗嗤,逗你呢!你還真信啊?”
    十月一日,位于明湖畔的養生膳館在試營業了半個月后,正式開張了。
    越龍一手創辦的龍越地產。在金秋九月實至名歸地榮獲了“海城十大明星企業”的榮譽稱號。
    羅秀珍在全國首屆服裝設計大獎賽上。一舉奪得女裝組的設計金獎,可謂是雙喜臨門。越龍開心了好幾天,一聽說明湖畔新開了家高檔次的飯館,大掌一揮,帶領兩家人前去品嘗了。
    吳斌兩天前被越祈趕去送陳素回家,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難得有了個意中人,對方也對他挺上心,巴不得兩人能趁早定下名分。
    于是,這幾天出門,都是越龍開的車。
    羅伊人把老媽推上副駕駛后,跳上后排,朝隨后上車的越祈眨眨眼,眼底閃著戲謔的笑意,湊到他耳朵邊嘀咕:“要不你也趁著這機會公布養生膳館的事得了,湊個三喜盈門多吉利!”
    越祈偏頭看著她想了想,也是,反正中藥房和膳館都已走上正軌了,“皇林飯店”五星級資質的審批也下來了,老舅想反對也來不及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朝前排聊天的兩人說:“舅,秀姨,有個事兒我得和你們說一聲。”
    自從羅秀珍娘倆得知越祈不是越龍的兒子而是這個事以后,越祈在沒外人的時候,直接稱呼越龍“舅”了。
    “啥事兒?”越龍哼著小曲兒開著車,心情好得能飛上天。
    “我從去年年初開始,逐漸把精力投放在了飯館上,‘皇林’其實是我開的,養生膳館也是我和小伊合伙……”
    “吱——”
    越龍車頭一晃,差點撞上隔壁車道駛來的車,連忙踩下剎車,幸好都系了安全帶,要不然怕是頭上都腫起大包了。
    “你說啥?”越龍扭頭問外甥。
    “我說越叔叔,你要么慢慢開,要么停路邊去,這大馬路中間停著聊天,會引起市民公憤的。”羅伊人憋著笑說道。
    好在九十年代初期,私家車還是很少的,馬路中間停個幾秒,絕對造不成塞車現象。不過越龍的表情實在太有趣了,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噗嗤笑出了聲。
    越龍真不知道說什么好,總之,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間什么滋味都有。
    外甥才十六歲,就達到了普通成年人終其一生都難企及的成就,說不自豪是不可能的。可獲得的同時,也意味著失去。同齡人在玩樂時,他在看書寫企劃;同齡人在嬉戲時,他在考察跑銷路。
    這些苦,同是生意人的他感同身受。想到這孩子自小無父無母,他奶奶帶他到小學,也病逝了,自己這個舅舅,為了能在深城闖出一番成就,對他的照顧少的可憐,甚至應該反過來說:大部分時候,是他這個外甥,在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致使他年僅十六歲,且還是個男孩子,卻已經無比熟稔地勝任起家中大大小小的雜務瑣事,連廚藝也青出于藍勝于藍了。
    “小祈啊……”越龍抿了抿唇,啞聲喚道。
    “舅,您別怪我瞞你瞞了這么久,這些產業,我肯定是要做起來的,但在沒做起來之前如果告訴了你,你肯定會幫我分擔,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我不是怪你,我是……”越龍喉口哽咽,頓了頓才說:“我是覺得,你小小年紀就扛起這么多事,老舅替你委屈。”
    “不委屈。”越祈含笑著搖搖頭,“若論委屈,誰也委屈不過老舅。如今告訴老舅不是正好?‘皇林’剛晉升五星級,而且是省城第一家五星級飯店,首場婚宴還沒放出去,不如留給老舅?”
    越龍:“……”
    你以為我不想啊,可心上人非得等你高考完才肯嫁給我,老子等的花兒都謝了……
    羅伊人:“……”
    不愧是奸商,五星級大飯店的推廣,也不放過自己家人。
    羅秀珍:“……”
    越龍同志你到底準備娶誰?
    最終,越龍還是依從羅秀珍的意思,于兩年后,也就是越祈高考結束,才舉行婚禮。
    九五年,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放開,人們的生活水平較之兩年前有了明顯的提升,但說到婚宴,還是在家辦的居多,何況是五星級資質的大飯店,還特地停業三天來籌辦這場婚宴,擺明了是在燒錢嘛!
    以故,越龍和羅秀珍的結婚喜帖一發出去,就引起了諸多人的矚目。
    最熱鬧的就數和越龍一個圈子的房地產商了。無論是交好的,還是那些想和越龍套近乎的,全都可著勁地籌備賀禮。
    越龍有意中人,并隨時準備完婚的消息,圈子里早就傳開了。知道對方是首屆服裝設計大賽女裝組金獎的獲得者,也是紅遍海內外的“伊繡”女裝唯一的設計師,但能有幸見到對方尊容的人少之又少,其余的,全都是道聽途說。
    可羅海盛卻是有數的,越龍的意中人,絕對是羅秀珍——他的前妻。
    一想到自己棄如敝屣的前妻,如今竟然發展得這么好,羅海盛的心里如同倒翻了五味瓶,真是什么滋味都有。
    當年離婚時,無論如何都料不到,三年后的她,會發展成現今模樣。反觀自己,不說和越龍比,單就那些曾被自己踩在腳下、如今卻一個個走出余縣、前往各大省城創業的小開發商,都未必及得上。
    三年的時光,不過彈指一揮間,曾經的夫妻,卻如同換了個位置。
    他從羅灣鎮首富、余縣數一數二的名望企業家,逐步落魄,三年光陰,倒退十年。不止事業、財產,還有容顏、心境。
    錦華苑的別墅早在兩年前就為了支付銀行利息不得不變賣了;海盛地產建成但還沒賣出去的那些樓盤,也于去年年初易了主,賣得的錢,全部用來償還銀行貸款。
    如此一來,貸款是還得差不多了,可身家也因此一落千丈。
    海盛地產雖然還沒關門大吉,但余縣城里已然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不得不帶著老婆孩子回到羅灣鎮,接些村民樓房、鄉鎮企業的承建。
    好在三層樓的洋房還在,一家人過日子不算艱難。但面子里子是徹底掃光了,曾經一度以他馬首是瞻的親朋好友,如今卻避他如蛇蝎,唯恐他借錢調撥資金。
    別人是衣錦還鄉,他卻落魄歸故里。這高低落差,大得他兩年都沒緩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