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在蘇州也是豪門望族,和京都的世家一樣,一年四季公中都會出錢給小姐和少爺們做衣裳。
大戶人家雖說自己都有針線班子,可少爺小姐們穿的衣裳花紋都比較繁復,是以通常提前一個時節就開始準備新衣裳。春天準備夏天的衣裳,秋天準備冬天的衣裳。
白芷送來的這幾匹料子,是上好的蜀錦,摸上去蛋面一樣的光滑,最華麗的那一匹是紅地四合如意紋天華錦,紋樣多變,素有錦上添花的美譽。余下的兩匹是寶相花雨絲錦,暈色月華錦,都是非常名貴的蜀錦,即便是在京都,也只有那最寶塔尖上的豪門夫人才會穿。
說句不敬的話,即便是大太太這樣的當家夫人,這樣上好的蜀錦,也不一定舍得穿出來。放在一般人家,都是壓箱底的寶貝。
只要有這么一匹,在京都豪門圈子里,都是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如今這三匹蜀錦擺在一起,溫瑾言覺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來了。況且這三匹蜀錦輕薄透氣,都是做夏裳的好料子,如今雖說是初夏,可也不是常理上做衣裳的時節。
大太太在這時候賞下幾匹做夏裳的布料,到底是何用意?
既然是大太太賞的,墨荷高高興興的捧過來,贊了一聲:“這織紋真是絢麗,怕是我們府上最手巧的繡娘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本事。”溫家就在蘇州,近水樓臺先得月,繡娘都是蘇州小有名氣的繡娘,這也是大太太喜歡漂亮衣裳的緣故。
“也不知母親是何處所得?”溫瑾言斷定大太太不可能自己擁有這樣的料子,如果是陪嫁,不可能這樣新,不經意的問:“我看這紋樣似乎是蜀錦,難不成是母親托人專程去買的?”
白芷也是一臉茫然,搖搖頭,“我只知道是林媽媽捧進來的,當時包著這幾匹布的是纏枝連里的錦緞,大太太還笑著說這錦緞也是上好的,要賞給林媽媽做小襖。”也就是說,連白芷都不清楚這蜀錦的來歷了。
墨荷見她若有所思,便笑著和白芷開玩笑:“你也不打聽清楚,急火火就來了,別是想討賞錢吧!”墨荷和白芷是同鄉,從前就是一起長大的好友,后來一塊賣身進府,一個在大太太身邊服侍,一個在溫瑾言身邊服侍,白芷看在墨荷的份上,對溫瑾言這邊的人多有照顧,墨荷和她說話也較常人隨意些。
若是往常,白芷也許會說幾句俏皮話回嘴,今日卻只是笑了笑,“今兒大太太收到了一封信。”
溫瑾言一愣。
墨荷立刻會意過來,忙拉著青柳一塊出去,笑道:“我去看看廚房的綠豆湯做好了沒有,這天熱,去去暑氣。”
“這幾日來,大姑奶奶已經連著給太太送了幾封信了。”白芷深深看了她一眼,“四小姐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溫瑾言錯愕。
白芷已屈膝行禮,匆匆忙忙撩簾而出。
墨荷回來的時候,就見到溫瑾言坐在榻上發呆。她微微一愣,關切道:“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溫瑾言覺得自己腦子里一片混亂,迷茫的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白芷是什么意思?
溫瑾儀給大太太寫信,怎么會扯到自己身上來?
溫瑾儀嫁入黃家多年,一直身無所出,這是溫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聽說溫瑾儀從陪嫁丫鬟里面選了兩個丫鬟開了臉,放在自己屋子里,那兩個丫鬟沒多久就有了身孕,還都生下了兒子。
據說大太太為了此事,曾特地讓林媽媽去過黃家一趟,也曾數次寫信,勸溫瑾儀將通房的兒子養在自己名下。不過溫瑾儀性子倔強,執意要自己誕下黃家的嫡子,這幾年,一直僵持不下,大太太也無可奈何。
溫瑾儀為了這事心煩,找大太太出主意,或者傾訴一番,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白芷的意思,好像溫瑾儀在和大太太籌謀什么似的。而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如果是聯姻的話,溫瑾沅和溫瑾瑜的年紀不是正好嗎?
念頭閃過,溫瑾言的一顆心忽而砰砰亂跳的起來。還有一茬,她怎么忘了。
論婚嫁,溫瑾沅和溫瑾儀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可她們都是庶女!
庶女都是妾室所生,她們不像庶子,至少還有獲得教育的機會。許多庶女言傳身教都來自于她們那沒有見過世面的生母,不僅不識字,或許還粗俗不懂禮,也有些怯懦,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
許多大戶人家都不愿接受庶女為妻。溫瑾言雖說生母是姨娘,可養在大太太名下,又上了族譜,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女,未來如果要和大戶人家的子弟聯姻,還真就只有她才有這個機會。
難道大太太早料到了有這么一天,才會將她養在自己身邊的?
也許溫瑾儀向大太太建議,要將她嫁給認識的什么人?以大太太對長女的疼愛,一旦溫瑾儀提出這個要求,這件事還真就有可能成了。
溫瑾言心里頓時涼了半截。
經歷了前一世和林之墨的由愛到恨,她對婚姻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或許是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年紀尚輕,頭上還有兩位姐姐,對婚姻大事沒有多少警惕,以為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籌謀。
可是當這件事就這樣突兀的擺在她面前時,令她覺得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
可是,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前世她可以沖到蘇夫人面前哀求她讓自己嫁給林之墨,所憑借的不過是那十多年來蘇夫人真心實意的疼愛。可是這次,她沒有了這個底氣。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木偶,看上去光鮮,可一舉一動,都受制于人。
是生是死,就在大太太一念之間。
溫瑾言手中的帕子幾乎絞成了麻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吩咐墨荷:“你去幫我把大太太賞的那套十樣錦的褙子找出來。”
這件褙子是當日她陪大太太整理舊衣裳時,大太太送的。在她的記憶里,溫瑾言在大太太面前一直唯唯諾諾,從未忤逆過大太太的意思。而這陣子,除了勸說溫昭明科考外,也沒有令大太太心生嫌隙的地方。
只希望,大太太能念在她一直乖巧順從的份上,能給她留一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