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別動!
這一聲喊,如一道悶雷,打上夏侯云的頭頂,炸得他靈魂出竅,魂飛魄散。
這一聲喊,喊得夏侯云血液全涼了,恰似跌進了千年不化的冰洞。
火熱的嬌軀還在左扭扭右扭扭,磨蹭著他光裸的肌體,夏侯云再無半點熱情,木木地俯視她波光瀲滟的眼,嬌憨艷媚的笑,原來,這眼中的情意,笑里的風月,從不是對他的。
護他,顧他,因為她把他看作學生。
生死不離,他曾在沙漠里幫過她,如今給了她衣食住行,她是門客,忠誠于主人。
師生情,主賓義。
如此而已。
寒意一陣陣漫過來,夏侯云打個冷顫,身體冷,心也冷,想從她身上下來,未料她一腳踢上了他的屁股,踢得他差點滾到床下,身子還沒穩,又被她玉臂一伸拉得跌在她胸腹上,臉險些埋進那片高聳,而她的兩只手,在他屁股上交錯連拍,口中笑“有陽,吃陽”,夏侯云一張臉頓時黑了。
他是男人,當然有陽,可抱著他的身體上下其手,當成吃別人的陽,她能不這樣欺負他嗎!
夏侯云氣得肝都疼起來,用力扒開她纏在腰身的胳膊,雙臂撐起,就要離開她,聽她嘻嘻直笑“陽.痿吧”,手肘一軟,再次撲在她身上,一張臉又黑了三分。
她在他的身子下面曲意求歡,喊別人的名字,他陽不痿才怪!她還嘲笑他軟下來了!而且,迷情毒再厲害,她這話也太放肆了吧,倒是什么都懂!這么一想,夏侯云心里堵得像塞滿了石頭,心都發硬。
穆雪在與金袍人搏殺時,心知金袍人散出來的阿末香有異常,卻因生死間不容發,不但沒有屏氣,還用上極耗真力的石破天驚,因此,春風迷情毒通過呼吸深入肺腑,在她未知未覺間,毒性已暗暗發作,令她失去了意志抵抗的可能,此時意亂情迷,她哪里肯放夏侯云離開,雙腿盤著他的腰,雙臂勾著他的頸,又摸又啃。
親吻,愛撫,熱情似火,他竟然是替代品,男性的驕傲再不允許夏侯云與穆雪歡好。
他剛用一只手壓住她兩個手腕,一條腿壓住她兩條腿,身子懸離,便聽得她冷嗤“舉著”,愣一愣神,被她掙脫控制,反抱了個結實,一個熱吻吻過來,沒輕沒重咬破了他的嘴唇,還低吼一聲“你舉不舉”,夏侯云的臉全黑了,覺得自己快瘋了,在她的意識里,她正與張寒抵死纏綿吧。
夏侯云怒極,恨極,顧不得傷了她,長身而起,低頭看著暗色里她那發著淡淡潔玉光澤的肌膚,怒到極點,恨到極點,目光一點點燈下來,心一點點冷下來,像燃盡的絨草,冷成灰燼,湮滅如塵土。
惡意悄悄滋生,蔓延到每一個毛孔。
夏侯云抱起穆雪,用力在她頸后一擊,穆雪哼了哼,雙臂垂下,昏過去。夏侯云伸手抹去唇破流出的血,真多謝她教給他的格斗術,在沒有內力的情況下,也能給人重擊。容色沉沉,給她穿上肚兜中衣,抱著她來到凈室,望著石甕中汪汪的水紋,他這么做,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艷陽高照,巨蝎被釘進沙里,穆雪看向走近的人,不由得掩口,她把玄黑色衣裳的夏侯云,看成黑色衣裳的張寒了,那聲喊,希望夏侯云沒聽見。踢一腳剝了皮的羊,尷尬地笑,有羊,吃羊。
夏侯云搭起木架生起火,用劍穿透羊身,將羊吊起來烤,斜眼看她餓得兩眼發綠光,笑問,想吃哪塊肉,穆雪粉舌在唇邊一勾,笑瞇瞇道,羊尾巴。夏侯云拿刀削下羊尾,可能用力有點猛,或火燎著木架,烤羊架轟地一聲倒塌了。
夏侯云瞅著落在火堆里的羊,問,這怎么烤,穆雪咬一口鮮潤多汁的羊尾,嘟噥道,舉著,夏侯云臉拉得長長的,說,羊很肥,很沉,穆雪哼一聲,你舉不舉?夏侯云狠狠瞪她,撇著嘴,雙手握劍柄,翻轉烤肥羊。
夜來了,四周黑漆漆的,寒意從毛孔一絲絲滲進骨頭,肌膚冷透了,骨頭也冷透了。
穆雪猛地跳起來,激起一片水聲,抬起雙臂抹一抹臉。
紫薔慌忙擦去眼淚,聲音猶哽:“少主,你可醒了,快洗個熱水澡吧。”
穆雪打個寒顫,下意識回道:“你在外面等著。”
紫薔知道自家少主受白夫人影響,從不要人侍候洗沐,輕喏一聲,略有遲疑,道:“七郎君來了,少主有什么不適,七郎君在花廳等。”
“還好。”
紫薔退出凈室,望一眼自家少主渾身滴水,哆嗦不止,雙拳慢慢地握拳,輕掩了木門。
穆雪跨出石甕,又抹抹臉,一時有些發懵,遍體寒涼,寒透骨髓,她顧不得再想,脫去衣裳,泡進熱水里,打個冷顫,雙手抱住肩。
阿薔死在長安宮里,出宮后襲擊不斷,轉眼回到北宮了?誰脫了她的外衣?為何把她放在涼水里?
石破天驚。她施用了兩敗俱傷的劍法。
穆雪把住自己的脈門,嘆了口氣,果然內力散盡。咬了咬唇,唇瓣作痛,有一股淺淺的血味,穆雪呆了呆,胸口傳上異樣的痛感,心中凜然,忽地站起身,低頭看,只見雪白的肌膚上布滿了青痕紫印。
穆雪跌坐桶內。可能是體質與常人有異,她全身的皮膚,輕微磕碰便能青紫一片,所謂的外傷曾嚇得父母不敢讓她習武。
這一身斑駁,是指印?是咬痕?她,這是被人污了?被人污了!
想起來了,她被兩個金袍人劫持,夏侯云想追,卻跌下屋頂。
紫薔說,七郎君來了。是穆英把她從金袍人手里救下來的,穆英救下她的時候,她已失了清白,所以紫薔才哭得兩眼紅腫。
一聲哀吟從胸口里沖上咽喉,穆雪緊咬唇,沒讓自己哭出來,閉上眼,兩行如聯珠般的淚直滾而下。
花廳外,臨近花墻的合歡樹下。
“阿紫,有什么話不好在人前說,你把我叫到這兒來?”
紫薔忍著怒氣:“七郎君,奴婢問你,少主真的中了那種叫春風的毒嗎?七郎君還把少主交給了夏侯太子?”
穆英嘆氣:“你這是不信我的話?你是阿雪的侍女,好言勸阿雪,誰也不想那個樣子。那是迷情毒,她中毒已深,我不把她交給夏侯云,還能找別人嗎?你當我樂意讓誰占了阿雪的便宜?沒辦法了!”
“可是,夏侯太子叫奴婢進去侍候少主,奴婢看到少主在凈室的涼水甕里,夏侯太子說,得等少主自己醒,毒才算全解了,奴婢眼睜睜看著少主泡在涼水里,這么冷的天,那么涼的水,奴婢……”
穆英神色大變,抓住紫薔的雙肩:“你說什么,阿雪一直泡在涼水里?”
紫薔被搖得發暈,說不出話,直點頭。
穆英松開紫薔,轉身向寢殿跑去,踹開寢殿的門,燈光熠熠,夏侯云衣冠整齊,屈坐在食案前,慢條斯理地吃著小餐。
穆英容色黑沉:“沒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刻,枉我妹妹為你拼了命!原來在你眼里,她的命根本無足輕重!”
夏侯云手撫胸口:“阿雪多次救我,我從不敢忘記她的大恩,我只恨自己無能,生生受著她的恩情,但有一天我可以了,她有驅使,我絕不推延!”
“夏侯云,我跟你說過,阿雪真氣渙散,養三個月都未必養得回來。這個時候她的身體最為虛弱,你竟然將她放在涼水里泡,你這是要她的命!風傳你不行,你要是真不行,為什么不說!別跟我扯什么君子行為,你當她愿意中那下三濫的毒,你當我們穆家人非得求著你當解藥嗎?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得上阿雪嗎?阿雪要有個好歹,夏侯云,你就等著進天狼山喂狼吧!”
夏侯云緊抿著嘴。
“吃吃吃,我讓你吃!”穆英一腳踹翻食案,探手揪住夏侯云的衣領,一拳打上他的臉,“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打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穆雪聽著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心里一片茫然。原來她中了毒,她和夏侯云到底落了夫妻之實。穆英的話,又是什么意思?夏侯云吃干抹凈不認賬?
“欲留無計去難成,何處是歸程?冷風吹落淚,寒夜人無寐,我夢常懷舊,我心濃如酒,夢里依稀溫柔在,蹉跎世事多無奈!”
穆雪捂住臉,低低喚道:“張寒,這仇恨太重,你何苦留在咸陽,你要是還在我身邊,我沒這么累!張寒!罷了罷了,短時間潛回咸陽,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一起逃亡!”
拿棉巾擦干身子,拿過衣架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好。
當年秦夏對抗,穆英到龍城潛伏,如今穆家已亡,穆英留在北夏便沒了意義,不如一起南歸。
南歸的路,未必順暢。兄妹同行,也有個照應。
她想回咸陽,她想見張寒。
穆雪走出凈室,繞過屏風。
殿門緊閉,寢殿里只有夏侯云和穆英兩個人,此時,這兩個說起來龍章鳳姿的家伙,正在地上滾來滾去,拳打腳踢,像鄉野的蠻漢一般互毆。
“別打——”穆雪低喝,話沒說完,眼前一黑,身子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