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相貌,當屬楊府姑娘無疑;若論家世,李家姑娘又拔得頭籌。且這兩位,身后之人,都非善輩,何去何從,也只能等那對父子定奪了。
想至此,夏氏淡淡一笑道:“張大奶奶,楊姑娘發髻邊的桃花真真是好看,只簡簡單單一朵,便襯得人比那花兒還美。想咱們年輕的時候,也敢這么裝扮,如今年歲大了,就只敢戴些金啊玉的,落了俗套。”
楊蕓得了夸獎,含羞低頭,臉上紅暈頓現,如沁了胭脂一般。
李鳳津不敢露出慍色,眼睛不善的看了楊蕓一眼,罵了句小妖精。
張大奶奶心下得意,笑道:“夫人過獎。這孩子有個左性,平日在家里,儉省的只一支白玉簪子,還說滿頭珠翠的,反失了本色。夫人聽聽這話,哪里是像樣的。”
錢氏怕自家女兒落了下乘,趕緊朝柳氏打了個眼色。
柳氏心頭一動,忙笑道:“話雖這樣說,只一朵桃花戴著便入相府坐客,未免也太過輕佻了些。”
此言一出,花廳里啞靜無聲。
高府四位姐妹不約而同的蹙了蹙眉。
堂堂閨中女子,被人暗指輕佻,饒是那楊蕓再好的涵養,也受不住,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手里的繡帕絞作一團。
張大奶奶見狀,氣得銀牙直咬,說我家蕓兒輕佻,你家小姐又是個什么貨色?
遂冷笑道:“柳夫人,話可不能這么說。都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若不是那有十分顏色的人,也不敢作此打扮。”
這話直說到了李鳳津的痛處,自己年歲偏大。容色不如人是不爭的事實。臉一沉,正要發作,胳膊上多了一只手。
錢氏死死抓住女兒,用力按了幾下,臉上笑道:“張大奶奶,花中之王,唯有牡丹。桃花雖美。如何比得上牡丹富貴榮華。”
富貴榮華?
紅口白牙胡謅八咧,別他娘的逗笑了。你逍遙侯府三十年前,還不過是個商戶。整天東府長,西府短的叫賣金玉首飾,哪來的富貴榮華?
張氏暗中不恥,臉上笑意不減半分:“牡丹雖是真國色。然唯有洛陽牡丹,方才甲天下。其它城池的。那也不過只是朵牡丹花罷了。”
處處有用意,字字有牽引。借花諷人不錯,只看要諷的是什么人,張氏這話可大可小。眾貴女心中各有思量。
夏茵柔見情形差不多了,淡淡一笑道:“桃花也罷,牡丹也好。都是那年輕人兒的玩藝,對我們這種人老珠黃的老家伙來說。就是戴了滿頭的花,也再難戴出那個味了。錢夫人,張大奶奶,你們說,可是這個理?”
相爺夫人打了哈哈,誰敢說個不字?且這話講得頗有深意,明面上說的是戴花的姑娘,實際上未必不是暗指看花的大少爺。
大少爺喜歡哪歡哪個花,跟她這個后媽扯不上關系,大少爺就是喜歡狗尾巴草,她這個后媽也只有照章辦事的份。
錢氏,張氏面甜心苦的笑笑,算是抿了恩仇。
夏氏掌握火候,笑道:“來人,去把三位少爺叫來,給各位夫人,奶奶們磕個頭。”
話音未落,只見劉媽媽顛顛的跑進來,福道:“夫人這話說遲了,三位少爺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
卻聽得花廳里一片驚呼,年輕的姑娘們包含熱切,熱切中又帶著嬌羞的小眼神,呼啦啦的向外看去。
唯有高府四位姑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語。
“大少爺,二少爺,三少爺到!”
喊聲中,只見三位錦衣男子魚貫而入,為首的高挑秀雅,眼睛明若朗月,鼻子高挺如山,一身淺青色羅綢外袍,將整個人襯得英俊不凡。
楊家姑娘只單單一眼,便覺得心跳如擂,埋首胸前,不敢再看。
高子瞻兄弟三人走到嫡母身前,深深的一拜。
夏氏如慈母一般,扶過高子瞻的手,略過旁人,只在李,楊兩府跟前停留,略略幾語,便把人介紹了個大概。
錢氏一見這高家大少爺進來,眼睛就沒移開過半分,此時人近在眼前,只覺得滿心歡喜。
太后真真是慧眼啊,瞧瞧人家相府的哥兒,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貴氣,這眉眼,這神情,這身形,分明又是一個高相啊。
錢氏心下一動,忙笑道:“夫人啊,相府兒女,真真是人中龍風啊。鳳津,快來見過三位少爺。!”
李鳳津早已眼睛看直,哪里還能聽到喚聲。只見她目光呆滯,已然花癡一般。
高子眈一見這瘋女人,鼻子便呼出冷氣。這等教養也算世家貴女?什么東西!他用手暗下蹭了蹭高子瞻,示意他瞧瞧這女人的德性。
高子瞻心有察覺,臉上未變分毫,不動聲色的朝錢氏,柳氏行禮。
錢氏見女兒犯了傻樣,心頭著急,心道在家千交待,萬交待,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凈,正欲用手去擰,卻見高家大少爺朝她行完禮,淡淡一笑,移步去了楊家那邊。
張大奶奶見李家姑娘出了洋相,心頭暗喜,見人到跟前,忙笑道:“大少爺不必多禮。”
高子瞻薄唇揚起個緩緩的輕弧,笑道:“大奶奶是長輩,晚輩理當行禮。”說罷,帶著兩位兄弟,深深揖了下去。
張大奶奶笑得見牙不見眼道:“蕓兒,來見過大少爺。”
被喚了名的楊蕓,羞得手足無措,俏生生的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福了下去,輕喚道:“蕓兒見過大少爺!”
高子瞻忙虛扶一把。
楊姑娘趁勢抬起頭,目光柔和,嘴角帶笑,顧盼間還有一抹欲語還羞的嬌怯。
四目相對,高子瞻眸光微微含笑,柔和似水的道了聲:“楊小姐,不必客氣!”
長案之上,李太后手持御筆,在幾方雪色箋紙上奮筆疾書。明窗暖光,襯得一室靜謚。
春陽端著參茶,輕巧移步:“太后,該歇一歇了,今日風和日麗,奴婢陪太后往御花園里走走。”
“往御花園做什么?長門宮外頭的景致也不差!”
春陽笑道:“太后忘了?給皇上選下的宮女,此時都在御花園等著太后,都快一個時辰了。太后還不快去瞧瞧。”
李太后擱下筆,笑道:“瞧瞧哀家這記性,竟把這事給忘了!敬事房這回選出了幾個?”
“回太后,挑了顏色整齊的共有十八位姑娘。只等太后過目后,再最后定奪。”
李太后嘆道:“皇上十六了,也該放些人了。昔日先帝在時,只得他一根獨苗,怕他早早的沾了女色,壞了身子,所以一直禁著,難為這孩子了。明年開春,各城各州選些秀女上來,幫新帝把三宮六院充盈起來。”
“太后英明!只是皇后的人選,太后也該慢慢相看起來,若不然,朝堂上那些個言官又有話說。”春陽笑道。
李太后接過春陽奉上的參茶,潤了潤唇,眼角透出凌厲。
“急什么,皇帝登基半年不到,這些個文武百官不想如何勵精圖治,輔佐皇帝,造福百姓,倒管起皇帝的家事來了,真正是可惱可恨!”
昔日李太后尚是德妃,皇帝欲封其為后時,滿朝文武,百般阻攔,更有那厲害的,拿出前朝舊事,祖宗規矩向皇帝發難。
先帝以一句“此乃朕之家事”,猶不能平息百官怨懟,只得按下心思,徐徐圖之,后位空了三年。直至李德妃產下一子,方坐了大位。
李太后一想到往日所受煎熬,心中涌上怒火。
春陽瞧得分明,忙哄道:“太后,再不動身,姑娘們可就等急了,都巴巴的盼著您去呢!”
李太后緩緩吐出口濁氣,抬眼時,已半分怒氣也無。
御花園中,碧枝夭夭,朱花點點,輕粉淡白,玲瓏生姿。萬里無云碧藍天,清輝搖曳春日風,好一派園中盛景。
未走幾步,便聽得姑娘們的鶯鶯笑語,恰如那枝頭的花兒,透著抹嬌色。
先帝自封李氏為后起,便再也沒選過秀。李太后長居宮中,許久未聽得年輕女子的笑聲,不由眼露喜色。
春陽輕輕在她耳畔低語:“太后,此時相府中,只怕也是這般熱鬧。”
李太后眉心一動,笑道:“真真會挑日子,瞧瞧今兒這天。”
“鳳津姑娘真是個有福之人,這些時日春雨綿綿,獨獨今日,陽光又好,風兒也暖,定是個好兆頭。”
李太后笑容滿滿:“也不知高家那位,能不能瞧得上那丫鬟。”
“太后放心,鳳津姑娘必能入了高家大少爺的青眼。”春陽順著話道。
“你啊,別替她說好話,她是個什么德性,哀家還不知道嗎?”李太后撫著額角愁眉道。
“太后著什么急?瞧不上,不是有您在后頭幫襯著嗎?這會子咱們還是先幫皇上挑了人再說!”
“瞧瞧你,真是張巧嘴!走,陪哀家瞧瞧去!”李太后語氣漸柔。
“太后,太后!”夏公公一路小跑追來。
“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太后……急報……逍遙侯三百里急報!”
李太后身形微晃,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