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我剛滿十五……”宋春風這廂獨自回顧道。
“那年剛入冬的時候,我來了連城找你。”
江櫻沒敢接話,只默默聽著。
畢竟她是前年緊挨著年根兒的時候來的,在此之前,這具身體尚屬于原主。
而且,宋春風說的這么一茬,她在原主的記憶里也沒能找著……
“我猜想你應當早就不記得我了,我也不想嚇到你……”宋春風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而后“呵呵呵”地傻笑了幾聲,說道:“故而我趁著天黑,翻墻進了你家的院子,就想偷偷地見一見你。”
江櫻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是為的宋春風這種‘不想嚇到她干脆選擇翻墻’的奇葩邏輯,而是……此處情節同她所知的一樁舊事十分相似!
莫不是……
江櫻看向宋春風的眼神頓時就變得復雜莫測了起來。
“誰成想我剛一翻進院子里頭,就被人給打暈了……”宋春風說到此處,口氣頗為挫敗,癟了癟嘴,耷拉著腦袋靠在羅漢床背上似越發的昏沉了。
是奶娘……
那一棍子,是奶娘的杰作。
江櫻算是徹徹底底的弄明白了。
合著當初那個被莊氏一棍子打暈,送入官府,且還被扒了衣服游街的‘小賊’,就是宋春風……
怪不得在桃花鎮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春風便對奶娘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忌憚——
宋春風說到被人打暈之后,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其中的原因自是不必多述了——不過是一位正常的少年所擁有的最基本的自尊心。
江櫻思襯了好大一會兒,卻還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才會讓這詭異的氣氛恢復正常,想了半晌不得,最后唯有將青瓷紋藥碗并著湯匙送到了宋春風面前,道:“呃,快吃藥吧……”
神志迷糊的宋春風將藥碗接過,未用湯匙,雙手捧著遞到唇邊,咕咚咚地干喝了下去。
江櫻喊來了院中的老伯,將宋春風扶著回了下榻之處。
或是因為將壓在心里的唯一一樁‘秘事’給倒了出來,喝罷了藥的宋春風,其身心狀態端是放松無比,來到房中往床上直直地一趟,靴子都未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其入睡的速度令邱老伯驚詫了好大一把。
相比之下,江櫻的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她將行李歸整好了之后,本想坐著吃口茶歇一歇,卻發覺心內半刻都安寧不下來。
這種不安寧卻不屬煩躁,而是一種無法安靜下來的雀躍感。
只要一想到晉大哥也在京城,便覺得坐不住,想要立即出去滿大街的找人——
“聽少爺說姑娘之前也是京城人士啊?”小丫頭張口便笑,很是討喜的模樣,名兒也夠喜氣,喚作阿好。
江櫻正神游太虛,含糊地點了個頭。
阿好悄悄打量了江櫻的臉色,片刻忽然掩嘴笑了。
小丫頭的笑聲清脆的跟銀鈴兒似的,江櫻被拉回了神,不解地看著阿好。
好端端的笑什么呢這是?
“姑娘走神兒的時候……可真有意思!”阿好捂嘴笑著說道。
江櫻怔了怔。
“姑娘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瞧瞧去——”阿好嘻笑著出了房間,腳步輕盈。
江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和五官。
哦……懂了。
這丫頭方才所說的有意思,該是指她……呆的有意思吧?
用罷午飯,江櫻便出了別院,按著江浪給的地址尋人去了。
她雖是個心寬的人,但卻不喜歡做事拖拖拉拉,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今天做成的事兒絕不要推到明天辦。
咳,好吧,她承認……她就是想趁早找到哥哥,將家事處理好之后,方便騰出心思來找晉大哥——
雖然她大半心思都系在晉大哥身上,但還是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的。
明事理的江櫻姑娘來到了慶云街。
慶云街乃是京城最好的地段兒,而街上別的沒有,唯有一座面積占據了整整一條長街的晉國公府。
顧名思義,便是晉家在連城的府邸了。
江浪在信上說,讓她到了連城之后,直接來晉國公府的后門兒找他。
至于為什么約在這兒見面,江浪解釋為因為需要謀生,便暫時在晉國公府后廚房找了個活計做著。
眼瞅著偌大而威嚴十足的晉國公府就在前頭,想到待會兒便要見到這位只聞名而未見過面的兄長,江櫻內心罕見地生出了一種緊張感來。
比如見到哥哥之后,第一句話該怎么說?
又是不是該沖上去抱一抱,再哭上一場聊表數年來的思念之情?
在這方面的經驗十分匱乏的江櫻,對自己即將要面臨的親人相聚感到焦慮和擔憂。
……是時候將提高情商列為首要任務了?
心緒復雜的江櫻就這么來到了晉國公府后門處。
縱只是后門,卻也是奪目的朱色,象征著無上的尊貴和不容置喙的權勢。
大戶人家白日里大門洞開迎客,用來運送物資和供下人出入的后門卻多是緊閉或虛掩著的,門后設有后門房專門負責看管和登記出入情況。
江櫻深吐了一口氣出去,適才抬手握住金獸門鼻兒上懸著的鐵環,“哐哐”敲了兩下。
不過片刻,里頭就傳來了回應聲。
門是虛掩著的,里頭的人一拉便開了。
江櫻望著出現在視線中,身著深藍色鑲白邊兒短褐的中年男子,忙露出一個笑來,微微欠了身當作見禮。
門房乍然之下見到一張年紀同家中女兒不相上下的少女臉龐,嬌憨又知禮,形容便不禁和氣了許多,詢問江櫻的來由。
江櫻答,“我是來找后廚里的江——”
卻見門房恍然之余又忽然皺了眉,低聲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怎么這么晚才過來,你瞧瞧這時辰都快過了!”說著還伸手指了指偏西的日頭。
江櫻下意識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
嗯……申時都過了,時辰好像是不早了。
誒,江浪信上好像沒同她說定具體的時辰啊?
“哎,還愣著干什么呀,再不去可就來不及了!”門房見她一臉遲鈍,無奈地催促道。
“哦……”江櫻被他帶的也著急了起來,點了點頭忙就往前走。
走了十余步,卻又忽然快步折了回來。
“怎么了?”門房大叔皺眉問。
“大叔,后廚怎么走?”江櫻問。
門房大叔:“……”片刻,招了招手喚來了守門的家丁,“帶她去后廚找江管事——”
“謝謝大叔!”江櫻躬身道謝,忙地轉身隨著那家丁去了。
門房大叔望著消失在視野里的藕粉色身影,默默嘆了口氣。
他最見不得這種傻蠢傻蠢的孩子了……
愛瞎操心也是種病啊……
被一面之緣的門房大叔操上了心的江櫻,已被家丁帶著來到了晉國公府的后廚房。
江櫻還在念叨著自己的哥哥怎么就忽然變成江管事了,也沒聽他在信里提到過。
由此看來,她的哥哥果真是一個……廚藝超群的少年!
那么以后就可以在一起研究更多更好吃的東西了!——將吃字放在頭一位的江櫻頗為激動地幻想著。
不知道哥哥擅長做什么菜呢?
“怎么現在才過來,里頭都快結束了……快些進去吧,別在這杵著了!”
江櫻自對未來美好的臆想中堪堪回神,這才瞧見自己跟前站了個膀大腰圓的胖婦人,也沒聽見方才那家丁同她說了什么,只見她一臉急促的催促著自己往廚房里走。
江櫻不疑有他,一面挽著袖子一面往里走。
待將袖子挽好,走到廚房里頭,江櫻適才發覺了不對勁——呃,她挽袖子做什么!
一進廚房就下意識地挽袖子,這習慣是從什么時候養成的她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江櫻默默嘆了口氣,剛想將袖子放下來,卻忽然得知自己這袖子挽的并不多余——
因為,站在面前的人讓她燒兩道菜。
“燒,燒菜?”江櫻自我確認了一番自己來此的目的。
她來這兒是來找哥哥的啊?
不得已之下伸手接住對面大嬸丟過來的圍裙,江櫻解釋道:“這位大嬸,我是來找江管事的——”
“你不先過了我這關,還想見江管事?”一位頭上包著青絨布的廚娘叉腰笑道,雖是不客氣的話,卻因話里帶笑的緣故,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惡意。
江櫻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么她來見自己的哥哥,還得先炒上兩道菜來‘開路’?
這晉國公府下人探親的規矩,怎會如此奇特?
這大概就是世家門第規矩的繁瑣之處吧……江櫻默默地想,為了見到兄長,只有認命地接過了鏟子和長勺。
橫豎不過炒兩道菜而已,又不是什么辱沒尊嚴和有損節操的事兒。
然而,當江櫻將一道四喜素齋,一道青蒜回鍋肉出了鍋之后,讓那廚娘嘗了,且得到了肯定的稱贊,以為總算能見到兄長了之時,一個忽然擺在眼前的結果卻令她反應不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