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233:相邀‘賞雨’

晌午吃罷了臊子面過后,奶娘和梁文青紛紛表示吃的太飽,又因今個兒的天氣格外的暖和,故午困來襲。

眼瞅著這吃完就睡的兩個人竟真的各自回了房睡覺,忽然掉了隊的江櫻,百無聊賴之下,便思量著將空間菜園里的白宵拉出來遛一遛。

可誰料她前腳剛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還未來得及將院門關好,便聽得“噗通”一聲巨響。

猝不及防之下,江櫻被嚇的一個激靈轉過身去,待瞧見眼前的情形,登時被驚得目瞪口呆。

——院中一棵老桐樹下,赫然躺臥著一個人,或因疼痛的緣故呲牙咧嘴直吸冷氣。

“春風?!”江櫻的表情凌亂極了。

方才那聲音……該不是從樹下掉下來的聲音吧!

恕她聯想無能,她真的完全想不出這貨呆在樹上干什么!

“啊……櫻櫻啊,你,你回來了……”宋春風爬坐起來,因為疼痛而顯得扭曲的面容此刻略有些窘迫之色,看著臉上寫滿了問號的江櫻,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在樹上睡著了,一不留神……這才不慎摔了下來。”

江櫻:“……”

宋春風已經站起身來,一面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面繼續補充解釋道:“換做平常我是不可能掉下來的,這回是因為睡過去了,所以才沒控制好平衡……我的輕功可是很上乘的……”

江櫻不由扶額。

少年,難道現在的重點不是你為什么會躲在樹上嗎?

在這種時候還只顧著炫耀自己的輕功真的不會不合時宜嗎!

“你不是說要出去辦事,晚上才能回來的嗎?”江櫻對宋春風為什么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的院子里,表示十分的耿耿于懷。

“……我沒出去。”宋春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出去……

江櫻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口氣試探地問道:“所以你應該不會……在這樹上,藏了整整半日吧?”

宋春風表情窘迫出了幾分羞澀來,點了點頭。

江櫻痛苦掩面,表情糾結地問:“為什么?”

“……我本是過來找你的,可你進了房間就沒再出來,再加上莊嬸兒又過來晾衣服,我便只好一直藏在樹上——好不容易等她將衣服晾完去做飯,梁文青竟然又過來了,本想著等她走了我就麻溜兒下來,可沒想到她把你也拉走了啊……”少年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同樣也是極其崩潰的,罷了不忘指責道:“你們這頓飯都快吃了一整個時辰了!”

在樹上蹲守了好幾個時辰,看著樹下的人來了又去,去了還來,偏生就找不到合適機會下去,這種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煎熬誰能懂?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餓啊!

少年越琢磨越委屈,甚至都想坐下來大哭一場了。

江櫻表情復雜地“啊”了一聲,見宋春風如此不免生出了幾分愧疚感來,忙地道:“對不住啊,我實在沒想到你在樹上待了那么久……”又關切地問道:“還沒吃晌午飯吧?”

這句話徹底戳到少年人的痛處,宋春風嘴一癟,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兀自忽略掉江櫻這句問話,張口卻是道:“我今天過來,是來同你辭行的。”

“辭行……?”江櫻呆了一下,而后問道:“回肅州嗎?”

“不。”宋春風搖頭道:“還在連城。”

“呃……?”江櫻望著走回到桐樹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袱的宋春風,實在是想不出他這辭的是哪門子的行。

而且還要避開莊氏和梁文青,單獨同她辭行。

是怕奶娘藏不住話?

是怕梁文青拽著不讓他走?

這么說起來,怎么有一種叛逆少年離家出走的即視感?

“不回肅州,還在連城……那你是打算去哪里?”江櫻問。

宋春風給出了一個令江櫻意外之極的回答來——“我去方家藥行做事,往后吃住都在藥行里,我同方少爺已經說好了。”

“他……不是被禁足了嗎?”江櫻覺得難以消化。

“……晚上的時候,會偷偷翻墻出來。”宋春風相當了解地說著。

江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果然,她知道的還是太少了啊……

“你放心吧,我偶爾還是會回來看看你和莊嬸的。”

江櫻聽了這打定了主意要走的話,忙問道:“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走了呢?”首要之急,還是得先將起因給弄明白了才行。

難道是忽然有了發奮圖強,試圖闖出一片天地的決心?

如果是,倒也很好理解。

畢竟前后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想法發生變化,人生觀得以蛻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就在江櫻已為宋春風找好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借口之時,卻聽少年人拿一種幾近忍辱負重的口氣,徐徐說道:“櫻櫻,這個地方,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瞧著他這副悲愴且屈辱的表情,江櫻隱約間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你不知道這幾日來,我到底經歷了什么……”宋春風不敢多做回憶,胸腔之中的千萬種屈辱最終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話——“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被她逼瘋的。”

這句話斷絕了江櫻試圖勸說的所有可能……

能做的只有懷揣著一腔‘要走你偷偷地走掉便是了,為什么偏偏還要向我辭別,將我置于不義且兩難的境地’的欲哭無淚之感,目送著少年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所以,當江櫻發現同樣知情的還有梁鎮長之時,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口氣。

這種因為多了一個人被拖下水而產生的愉悅感真是令人感到羞愧。

羞愧的江櫻低著頭,聽著不要臉的梁鎮長拿‘他打不過宋春風’的奇葩借口來為自己開脫。

梁文青哭了。

不只是因宋春風的離去,還是因為自己竟有著這樣一位父親。

江櫻心想,應該都有……

“他去了哪里!”梁文青哭喊著問道。

梁平搖搖頭。

“你……怎么連問都不問!”梁文青抽噎著質問道。

不攔就算了,問竟都不問上一句!

“就算爹問了,你覺著他有可能說嗎?”梁平無奈地笑了笑,且不忘拿一種‘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看著女兒。

“你……”梁文青被氣的渾身打顫,片刻之后,拿手捂住臉“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江櫻不忍地別過了頭去。

這爹當的簡直了……

莊氏更是一巴掌直接朝梁平的腦袋上拍了過去,譴責道:“有你這么當爹的嗎!你說這話不是存心讓孩子生氣嗎!”

梁鎮長一臉冤枉,但迫于莊氏的yin威,不敢出言反駁。

梁文青又高亢的哭了一聲兒,而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撲進了莊氏的懷中,哽咽著喊著莊嬸兒。

能有個人替自己說話出氣,正處于崩潰狀態的小姑娘瞬間被感動的不成樣子,開始無節操無原則的投懷送抱了……

內心的抵觸與隔閡全消!

女人間的情誼,來的總是如此奇怪且迅猛……

梁平和江櫻錯愕半晌,過后齊齊表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春風這場出走,走的值了。

晴好的天氣維持了整五日過后,一夜之間,驟然轉陰了。

時值清早,晉余明披衣下床疾步來至窗邊,雙手一推窗欞,濕冷之氣撲面而來。

“老爺,天可是陰下來了?”謝氏披衣坐起,輕聲問道。

“嗯!”晉余明笑著道:“可算是陰了!”

就為等這么一個陰天,已經等了足足六七日了——

好在還是給等著了!

晉余明高聲喚了丫鬟進來伺候其穿衣洗漱,一面又吩咐了下人速去云昊院知會晉覓起床準備。

下人不解,多問了一句:“不知老爺是讓少爺準備什么?”

“準備負荊請罪!”

“……是。”下人蒙了片刻,而后連忙退將出去。

春雨細如絲,無聲潤萬物。

初露了新芽的竹林中,經這場細雨一洗,光禿禿的竹竿上攀附著的點點青綠之色似又變得濃郁了許多。

蜿蜒的竹林小徑中,兩道各自撐著傘的身影并肩走著。

著青衫的男子笑著說道:“師傅一大早就念叨著江姑娘什么時候過來,直是念叨到了現在。”

“先生今日找我過來究竟是為了何事?”聽罷石青的話江櫻忍不住笑了,然而對孔弗前日里交代她今日務必過來之事,仍是滿心好奇。

卻聽石青牛頭不對馬嘴的答道:“江姑娘你瞧,師傅前日里便說今個兒會下雨,果然就下了。”

江櫻望著自油紙傘沿滴的雨珠,有些茫然。

難道說先生今日讓她過來,是賞這春雨來了?

“師傅看天象也是極準的——”石青放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同江櫻說。

“……”江櫻側過頭看他。

只見石青正拿一臉‘千萬別隨便說出去’的表情看著她。

江櫻默了默,片刻之后方神色復雜的點了頭。

沒想到先生私下還有這種業余愛好啊……

占卜觀星在這個大背景下,已被道家冠上了專利。

也怪不得石青如此交待她了。

儒道講究的就是個“仁”字啊……

至此江櫻也只能嘆一句先生的愛好未免有些太過于廣泛。

“就快到了,師傅就在前頭的小榭中等著呢——”石青手指著前方的岔路石徑說道。

江櫻點頭,只跟著石青往前走,也不再追問孔弗今日喊她過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等待會兒見了先生便知道了。

再往里走了片刻,眼前竟然豁然開朗了起來——原來偌大的竹林只是一道屏障,其后竟隱著一方碧綠色的淺塘。

塘沿皆用不規則的亂石砌成,塘中枯敗的荷葉未有刻意去清理,就連池塘沿邊竟還留有著去年過冬時的枯黃長草,乍然一看,頗有幾分荒蕪,可同初春時節剛鉆出地表的青綠色矮草參差交映著,卻別有了一番不加修飾的渾然天成之感。

細雨如針落入塘中,朵朵波紋擴大重疊。

猶感置身畫中的江櫻實難想象在這喧鬧繁華,瞬息萬變的京都之中,竟也能被人拾掇出這樣一方清凈的獨立天地。

果然,不管孔先生如何愛吃,如何的時常犯抽丟了圣人風范,可骨子的風雅究竟還是無人能比的。

“師傅就在那兒呢——”石青一面在前頭帶路,一面細心地提醒著,“江姑娘小心腳下地滑。”

江櫻點頭應著,一面朝前方看去。

塘邊一座茅草為頂,簡陋卻透著古樸的木榭里,目光透過未關的榭門,隱約可見有一位老人盤腿坐在矮桌旁。

不對,兩位。

江櫻又瞧見了沏茶的狄叔——

狄叔似有所感,一扭頭看了過去,同江櫻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江櫻咧嘴一笑,剛要抬起頭來打招呼,卻見面癱的大叔沖她撇了撇嘴,便轉過了頭去。

呃……

江櫻只得將舉起到一半的手重新收了回去。

狄叔對她的意見可是越發的大了啊……

上回不是都跟他解釋過了之所以沒回孔先生的書信,是因為壓根兒就沒收到的緣故嗎!

作為當事人的孔先生都已經釋懷了,這位大叔這股勁兒卻是越較越認真了……

江櫻默默嘆了口氣,心里琢磨著晌午做飯的時候,多做兩道對這位面癱大叔口味的菜——雖然這么做顯得有些沒原則沒底線,但比起日后回回對著這樣一張臉,江櫻覺得犧牲點尊嚴并沒什么緊要。

將尊嚴置之度外的江櫻來到了木榭中。

“快來,坐下來嘗嘗這從云州送來的蓮心茶……”孔弗溫聲笑著對江櫻說道,而后低頭在玲瓏茶碗上方輕輕嗅了一嗅,道:“吃茶我最愛吃的便是葉家茶行出的茶,總有股別家茶行學不來的香氣。說起來這葉家茶行也是百年的老字號了,老祖宗還是夏朝鐵帽子王的睿王妃呢,一直延續至今的青紅白茶可都是出自其手,也是個無人不曉的奇女子……”

一道好茶的背后,多是有著一段吸引人的故事。

江櫻在孔弗對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甚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