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你來非來,這要讓莊嬸兒知道了我私自做主帶你出來,看她不生我的氣才怪!”梁文青不滿地埋怨著。
近來她同莊氏這個準繼母的關系可謂是越處越好了,可關系一旦好起來,便會存有做事存在忌憚、須得顧及對方感受的情況,如此一來,梁文青便再不能像之前那般為所欲為。
“等見過晉大哥我們就回去,奶娘和梁叔去了縣衙,一時半刻回不來的。”江櫻邊說話邊隔著冪籬往長源街的方向‘張望’著——雖然瞧不見,但憑著感覺望過去的方位竟也沒差太多。
從晉國公府所在的慶云街過來,是勢必要經過長源街的。
“文青,你幫我仔細瞧著。若是有晉家的人馬經過,也記得提醒我一聲兒。”江櫻對身側的梁文青說道。
“能來嗎?”梁文青皺皺眉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并不知曉昨晚江櫻同晉起之間所發生的事情,故認定了江櫻此行不過又是一樁自作多情的把戲而已,可由于大家同病相憐,本著做人的基本原則和道德底線,也不好說出太具有打擊性的話來。
好姐妹之間的感情,多是以此堆積出來的。
所以梁文青雖然不信晉起會出現,但也還算有耐心地陪江櫻等著。
城門外忽起了風灌進來,江櫻抬手抓住冪籬一角,怕被風掀起。
她倒不是太在意周圍的人的目光,只是自己如今這副毀了容的模樣,雖然比不得鬼怪那樣可怖,可要將三五孩童嚇壞估摸著還是綽綽有余的。而這種麻煩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掉的好。
“誒,前頭來了一隊人,騎馬過來的——”梁文青忽然說道。
江櫻忙問,“是晉大哥嗎?”
“不是……”梁文青搖著頭,卻又疑惑道:“可我瞧著怎么好像有些眼熟呢……在哪兒見過來著?”
江櫻剛待再問,卻聽梁文青頓悟過來一般重重地“哦”了一聲,繼而提高了聲音驚異道:“……是打兔子的!”
江櫻:“????”
等等,請問‘打兔子的’……這么狂拽且接地氣的名號是誰的?
“就是晉起的那個表哥啊!去年在你家院子里吃燒烤的時候,上山打野兔子的那個姓宋的!”梁文青一臉稀奇地道:“沒想到他也來京城了——正好問一問他知不知道晉起何時從此處經過,也省得咱們在這兒瞎等著沒個準兒!”
又是打兔子又是表哥又是燒烤的,有時候線索太多也是個累贅,此番一繞,江櫻險些沒能反應得過來。
好一會兒才回過味兒來,明白了梁文青口中所說的姓宋的、打兔子的表哥應該是宋元駒——
那哪兒是晉大哥的什么表哥。
宋元駒是怎么出現的,沒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半夜拿劍堵在她家門外威脅她給她治傷,后一口氣沒提上來昏倒過去,為晉大哥所救的。
所謂表哥,約是為了掩人耳目的權宜之計。
江櫻走神的這么一會兒功夫,梁文青已將人攔了下來。
宋元駒見前方直愣愣地忽然沖出來了一個紫衣姑娘,當即急急勒馬,或是見梁文青表情似認識他,便出聲詢問:“敢問姑娘是……”
“梁文青!”梁文青大大方方地將姓名報出來,也不怪罪宋元駒對她沒有印象,畢竟也只見過一面,方才她也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哪個的。
然而報完姓名之后見對方仍舊一臉疑惑的模樣,梁文青不免生出了些許不滿來,進一步出聲提醒道:“肅州城桃花鎮上的梁文青啊,不記得了?”
宋元駒模模糊糊地似乎想起了是有那么一個姑娘,但姓甚名誰卻不曾留意,眼下還急著出城,故并無意同梁文青多說,抱拳作了一禮,揚唇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來,客氣道:“在下記起來了,原來是梁姑娘。只是在下眼下還有要事要辦,不便逗留在此與姑娘敘舊,待來日得空——”
然而他這番客套的脫身話術還未說完,梁文青這邊已經將江櫻拉了過來。
“不記得我,那她你總該記得的吧——”梁文青剛欲將江櫻的大致情況介紹一二,卻聽宋元駒那邊已然將人認了出來,略有些驚訝地道:“江櫻姑娘也在啊……”
江櫻循著聲音的來源抬起頭點了點,“宋大哥。”
梁文青頓時撇嘴了。
什么人啊。
她好生生地站到跟前都認不出,阿櫻連臉都遮起來了他卻一眼瞧了出來——
宋元駒對身后的一干扈從們說了兩句話,大致是讓他們在一旁候著,自己則是下了馬朝江櫻二人走來。
江櫻大約得知自己此刻站在街道中央,不是個合適的地方,便示意梁文青往路邊靠一靠。
三人行了約十余步,宋元駒方出聲問道:“江櫻姑娘身上帶著傷怎還出門?”
且經過他的觀察,不難發現小姑娘的視力也是出了問題的。
但他在接人待物上向來有著自己的分寸在,并未多說多問,只統稱為了‘身上帶著傷’這一說法。
江櫻并不做無用的遮掩,直白說道:“我來送一送晉大哥。”繼而問,“宋大哥可是要跟晉大哥一道兒走的?”
宋元駒笑著點頭,“是。”
“那晉大哥應該也快到了吧——”
“嗯……?”宋元駒疑惑地一抖眉毛,看著江櫻問道:“公子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出發了,我是因為手頭上有事情沒辦完,這才比公子遲走了一個來時辰——怎么,江櫻姑娘不知道嗎?”
他還當是已經送罷了回來了呢。
江櫻聞聽不由一愣,下意識地問:“現在是什么時辰?”
“剛到巳時!”梁文青答話間,拿不解的目光在宋元駒和江櫻之間掃了幾遍。
“看來晉大哥提前動身了——”江櫻喃喃著說道。
“是,晉公擔心公子在天黑之前趕不到提前備好的落腳處,便催著公子先行了一步。”宋元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頸,笑道:“沒想到竟讓姑娘空等了一場。”
江櫻搖搖頭。
她昨晚本是答應了晉大哥不來送行的,故晉大哥提前動身沒跟她打聲招呼也屬正常。
“不然這樣……”宋元駒建議著道:“江姑娘若不嫌麻煩,便隨我一道出城,如此約日落時分便可見到公子了,屆時我再親自護送姑娘回來便是了!”
江櫻聽得一傻眼,反應過來之后連忙搖頭。
如此太麻煩宋大哥且不說了,定也會給晉大哥添亂,實在太沒必要。
咳,宋大哥如此熱情且‘大膽’,待她如此特殊,該不是已經知道了她與晉大哥剛剛確定下來的這層關系吧?
江櫻撇開這不合時宜的思想分岔,笑著道:“多謝宋大哥好意,但我身上還帶著傷,實在不宜貿然出遠門,就不勞煩宋大哥了。”
最好的拒絕通常是說出自己的不便之處,而非直言稱不想麻煩對方,給對方留有再開口相勸的余地。
宋元駒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冒昧了,剛要笑著出言彌補一二,卻聽江櫻在前頭開了口,道:“再者說我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想將這包東西交給晉大哥。”
說話間,小姑娘自袖兜里取出了一個緞面兒寶藍色的方形荷囊來,不同于一般小姑娘出手的精致物件兒,上面什么都沒繡,且做工看起來略有些粗糙,還較一般的荷包要大上許多,失了玲瓏感。又拿紅線將口子扎的緊緊的,也不知里頭裝著的是什么東西,將荷囊撐的鼓鼓的。
梁文青似覺得這東西過于拿不出手,將頭別到了一側去。
“就麻煩宋大哥代我轉交了。”江櫻將荷囊遞到宋元駒面前。
宋元駒強忍著笑,把東西接了過來。
男女之間互送信物,按理來說多多少少都是會具有些曖/昧色彩的,可眼下被他捧在手中的這個荷囊,卻無法讓他生出半分歪念來。
畢竟,誰會送這么糙的東西作為信物?
不不,人不可貌相,東西亦是同樣的道理,萬一這里頭裝著的東西十分具有特殊意義也說不準——宋元駒覺得這在他的安全監管范圍之內,于是以不帶半點八卦的口氣詢問了江櫻。
“冒昧問一句,不知這里面裝著的是什么東西?”
“也沒什么。”冪籬下,江櫻笑的很實在,“就是一些驅蟲的藥草之類。”
宋元駒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又聽江櫻解釋著說道:“眼下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了,西南方要比京城更暖和些,天一熱蟲蟻也都冒出來了,趕路或睡覺的時候帶在身上多少都能管些用。”
宋元駒一面覺得送這種東西似乎不夠風花雪月,一面卻又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小姑娘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妙人兒……越處越讓人覺得實在安穩又暖心,沒那么多沒用的花架子和表面規矩。
這樣的姑娘,也難怪連他那樣的人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了。
宋元駒掩去眼底神色,笑著保證道:“交給我了,一準兒親自交到公子手中!”
“有勞宋大哥了。”
“我本就是給公子打下手的,這種事情還不是非我莫屬的嗎?不必言謝了——”宋元駒半是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繼而又問:“江櫻姑娘可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宋某代辦的?或有話需我傳達?”
江櫻笑著搖頭道:“只此一樁,旁的沒有了。”
該說的話昨晚上她都已經對晉起說罷了。
“既如此,我就不做耽擱了,就此同二位姑娘別過!”宋元駒舉手投足和言語間總透著股旁人學不來的恣意灑脫,很有幾分江湖兒女的氣概,偏生又難得的沒有一絲草莽氣,只令人覺得瀟灑的緊,他此刻見江櫻笑著點了頭,便拱手道別。
拍馬臨走前,也不管江櫻瞧不瞧得見,又是一拳抱過,復才揮鞭而去。
一隊人馬行過,行人紛紛避開至兩側,拿袖子掩起口鼻驅散面前的煙塵。
“文青,咱們回去吧。”聽得馬蹄聲漸遠了,江櫻開口說道。
梁文青應也不應,只一把扯起江櫻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朝著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走了幾步,江櫻忽然問。
縱然她瞧不見梁文青此刻冷著的一張臉,但就憑這姑娘如此不加掩飾的情緒,也能讓人輕而易舉地便接收到了她所傳達出的訊息——本小姐現在很不高興,一句話都不想跟你說的那一種。
“你說怎么了?”梁文青動作有些粗魯地將江櫻扶上馬車,自己緊跟著鉆了進來,屁/股剛一坐下便急吼吼地質問道:“晉起他現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為什么他表哥喊他作公子,還提到晉公什么的,他跟晉國公府是什么關系……江櫻,你到底瞞了我多少!”
原來是從方才江櫻與宋元駒的對話里辨出了不對勁。
只是這姑娘近來有分寸了許多,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臺,故才能壓到現在才發脾氣,不至于在宋元駒失態。
江櫻的舌頭打了個結,想要解釋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梁文青見狀更是來了氣,伸出右手食指指著江櫻道:“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想繼續瞞我!你這個人實在是太不講義氣了,枉我對你掏心掏肺的!”
“沒有的事……”江櫻默默嘆了口氣,怕梁文青又要提絕交二字,連忙就解釋道:“一直想說的,近來忙著打官司的事情便沒來得及說,等待會兒咱們到了家,奶娘和梁叔也回來了,咱們坐在一起,我好好地解釋給你們聽好不好?你先別著急——”
她之前之所以瞞著沒講,主要還是因為已經決定要放棄晉大哥的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莊氏,覺得這事兒解釋起來費勁又顯得自己很慫,故才一直猶豫著。
可如今她與晉大哥等同是進展到了兩情相悅的地步,她心中沒了要打退堂鼓的想法,自然也就沒什么不能面對的了。
梁文青一聽這話,頓時氣消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計較了。
倒不是她看到了江櫻知錯就改的決心而給予了對方諒解,而是因為她從江櫻的話中得知了原來梁平和莊氏也被同樣蒙在鼓中,從而尋求到了良好的平衡感……
一日時光,稍縱即逝。
圓月剛爬上梢頭,殘留的暮色尚有幾分未散的干凈,天際邊昏黃與灰藍色交替著。
京城二百里外,由黑衣護衛把守著的巽桐城驛館中,兩名年輕男子立于后院中的榆樹之下,身影被漸重的暮色籠罩,又被樹影烙上斑駁的暗影。
“事情可都辦妥了?”晉起負手望著起落有致的馬頭墻,墻上砌著的白灰已變成了半黃不黃的顏色,又零零散散成塊兒的掉落了近一半,一塊一塊的,似癩痢頭上的創疤,難看極了。且在漸漸暗下的天光中望去,又因四處安靜,竟有幾分滄桑之感。
近年來戰禍四起之際,驛館自也無人有功夫去勤加修葺了。
“按照少爺的吩咐,全部都安排妥當了。”宋元駒隨著晉起的目光看去,笑著回答道。
在此情形之下,就著這堵久未修葺的馬頭墻,長長地嘆上一口氣,本是談論當下時局百姓困苦,樹立遠大志向,共商大計的大好時機,可宋元駒偏不。
毫無預兆地,他由懷中取出了兩個荷包類的東西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