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261:打擊

次日早,卯時初,東方剛露出第一抹灰白。

緊鄰著榆樹胡同的明樂大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顯得尤為空曠。

四下似起了濃濃的霧,可見度極低,天地間灰蒙蒙,陰沉沉的一片,讓人看不到一絲太陽要升起的跡象。

隱約間,忽然兩道人影不知從何處而來,闖進了為濃霧所籠罩的明樂街上。

“少爺,等會兒回去奴才肯定又要跟著您挨罰了!”小廝扯著哭腔,口氣里隱隱含著抱怨,卻偏生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顯得委屈極了。

“怕什么,小爺給你做主!你是本少爺的人,誰敢動你一根毫毛!”少年人的聲音帶著尚未清醒的醉意,一步三搖晃,能容得兩輛大馬車并行通過的街道竟是不夠他晃來晃去的。

“少爺您走穩些,小心別跌了!”阿福連忙上前攙扶,卻被方昕遠一把揮開,嘴里還不停的嘟囔著什么,不外乎是“不用你扶”、“小爺我沒醉”、“你給我滾遠些”諸如此類的言語。

阿福無可奈何,唯有仔細盯著,一見主子站不穩便連忙沖過去扶上一把。

主仆二人便這樣踉踉蹌蹌地行了約半個時辰。

待來到明樂街的盡頭福源巷,卻隱隱聽得原本安靜的四周忽然變得噪雜了起來。

“哎,可真慘啊……”

“這一家上下連帶著一百多口下人,竟是沒一個幸存的……”

“誰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聽說是城外的悍匪干的,家中財物被洗劫一空,人也一個活口也沒留,這顯然是有備而來的……說不準是什么時候結下的梁子,讓這伙不要命的悍匪給盯上了……”

“這伙人可真是心狠手辣啊,再怎么著也不能屠了人家滿門吶,不怕遭報應嗎……”

“他們干的本就是人命勾當,早都報應到十八層地獄里去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說是已經驚動官府了,就是不知道這回朝廷能不能一鼓作氣把這幫天殺的土匪給剿了!竟敢入城為害,真的膽大包天啊!若再不派兵清剿,只怕日后夜里頭連覺都別想睡安穩了!”

“嘿!你說的容易,朝廷現在自保都來不及,哪里還有閑兵閑將去剿匪呀……”

“這可是方家啊,朝廷該不會坐視不管的吧?”

“誰知道呢……”

阿福隱隱聽到了些什么,皺了皺眉說道:“少爺,咱們城里昨夜好像遭匪了……”

方昕遠因宿醉的緣故頭疼的不行,壓根兒就沒聽到阿福在說什么。

“少爺,咱們家門前圍了好多人啊……”

“少爺……咱們家門口,好多血啊!”阿福的聲音忽然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扶著方昕遠的手亦是狠狠一顫。

方昕遠總算是聽清了一句話,皺著眉頭往前看,只見濃濃的晨霧中,方家兩座鎮府的石獅像上染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猩紅,門前的地磚上亦有著雜亂無章的血跡,本該高高掛起的紙皮燈籠在地上被踩踏的不成樣子,人們圍在兩側議論紛紛。

他們在說些什么?

方昕遠已然瞬間清醒過來的目光再順著大開的門往內看去,竟見數不清的下人尸首橫陳在地,慘不忍睹!

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涌,耳畔的種種聲音瞬間放大,震得方昕遠耳膜發疼,頭似要炸裂開,瞳孔劇烈的緊鎖著,大腦中幾乎已是一片空白!

怎么了這是……

究竟發生了什么!

方昕遠腳步踉蹌地往家門中飛奔而去。

“少,少爺……!”已被眼前的情形嚇丟了魂魄的阿福連忙拔腿跟了上去。

四周的霧似乎起的更大了。

江櫻得到方家出事的消息不過也就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情。

這邊剛起床洗漱完畢,就聽得外面梁文青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你說什么?!”

“方家滿門都被……!”

“什么人這么大膽!”

“這一大早的,春風……你確定你不是在說夢話嗎?”

因莊氏與梁平正式成了夫妻,故莊氏也沒有再繼續跟江櫻住在一個院子里的道理,再加上昨夜是成親當晚的洞房花燭不能亂了規矩,故莊氏只有說服了梁文青搬過來暫住一段時間,照顧著江櫻,以防萬一有什么事情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梁文青是個不會掩飾情緒的姑娘,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里滿都是震驚和惶然,以至于江櫻雖然沒能聽明白具體的意思,但還是意識到出大事了。

江櫻倏地起身,憑著習慣往門口處走去,一把推開房門,正聽得宋春風急急講道:“方家藥行里的小六兒專程來告訴我的,豈能有假!梁叔那邊我已經告知過了,待會兒我便和梁叔一道去方家查看情況,等櫻櫻醒了你跟她講一聲——”

自打從去年在肅州,方昕遠違背了家中命令不顧險阻執意要留在肅州研制解藥救人之時,方昕遠這個名字對于江櫻莊氏乃至梁平等人來說,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眼下方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們理應是要第一時間趕過去的。

宋春風這番話說罷剛巧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一抬頭,就見一身淺石英紫的江櫻站在門邊,一手扶著門框正對著他們二人的方向,面容肅然地問:“春風,你說方家怎么了?”

宋春風稍頓了片刻,方語氣沉重卻憤懣地說道:“昨夜城外的悍匪進了城,將方家上下洗劫一空之后全部滅口,連老儒婦孺都不曾放過!事后更是欲放火燒宅,是打更的更夫發現了火光,城東的百姓取火撲火,這才保住了宅子……”

一大早起床尚未完全清醒的江櫻,陡然之下聽到如此血腥慘厲的事情,且又事關身邊的朋友,一時間猶如遭了一道晴天霹靂般,扶著門框的手臂抖了抖,鼓起了勇氣同宋春風印證道:“你是說,一個活口也沒留……?”

“阿遠沒事!”連日來的相處宋春風與方昕遠已互稱小名,“他昨夜留宿在外,陰差陽錯得幸躲過一劫!”

江櫻聞言倏然松了一口氣。

“老天爺還算長眼……總算也沒讓方家就這么絕了后,不然真的是太沒天理了……”仍舊沉浸在震驚當中的梁文青,著重點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一臉鄭重其事地說道。

“阿遠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我先隨梁叔一同去方家看看,其它的等回來之后再跟你們說!”宋春風火急火燎,顯是已將方昕遠看作了十分重要的朋友。

“誒!我也去!春風你等一等我——”梁文青匆忙道,提著裙子便飛快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眨眼的功夫便前后離開了院子。

江櫻踏過門檻,下意識地也想跟過去,但卻只能止步。

她瞧不見,沒個人帶路根本不成。

罷了,有梁叔在,她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說不定還會添亂。

是以江櫻也只有退回房中等消息。

可心神卻久久無法平息。

突來橫禍,家破人亡,這樣沉重的打擊換做是誰都是無法承受的,更何況是從小養尊處優活在家人保護中的方昕遠。

此刻該是覺得天都塌了下來吧?

方昕遠此時的情況的確等同塌了天一般。

他不知道為什么一夜之間,他的母親,父親,祖父,還有弟弟妹妹們全都從這個世間突然消失掉了……

他很后悔。

后悔為什么昨天晚上要去沁香樓縱歡,為什么沒能稍微再成熟一些,為了一點兒女情長便徹夜買醉不歸!

當他的家人們在遭受如此可怕的威脅之時,他卻在左擁右抱醉的不省人事!

他簡直畜/生不如!

他該回來的……哪怕是回來跟大家一起死也是好的!

也好過留他一個人活下來眼睜睜的看著家人們死不瞑目的尸首卻什么都做不了,承受著這種無法可想的煎熬!

方家待客大廳中,方昕遠坐在一張梨木椅上,緊緊繃著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宿醉再加上過于悲痛激動的緣故一雙眼睛紅的嚇人,直直地盯著大理石地磚上的斑斑血跡,緊緊握著椅把手浮雕的手指關節泛著白,平日輕佻不羈,倨傲明朗的少年,此刻卻是整個人都被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絕望與陰郁。

站在他身邊的阿福話也不敢說一句,只無聲的抹著眼淚,死死地忍住不發出一絲哽咽。

這到底是怎么了啊……

他至今仍覺得眼前的一切格外的不真實,就如同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去給爹娘報仇!我要讓這群畜/生血債血償!王八蛋禽/獸!”方昕遠倏地從椅上起身,動作迅猛之極,將椅子都推翻在地,猩紅的眼睛里滿布著仇恨,闊步便要往廳外走去。

“少爺!”阿福大驚,連忙奔上前去阻攔。

“阿遠!”剛趕到的宋春風見狀急忙也將人攔下,皺眉道:“你先冷靜冷靜!不要沖動行事!”

梁文青見此情形也顧不上男女之別,上前來幫著宋春風拽住了方昕遠一只胳膊。

“你要我怎么冷靜!”方昕遠咆哮著,大力地掙脫著宋春風與梁文青的禁錮,眼睛紅的似要滴出血來一樣,“我一定要殺了他們!我要去找他們報仇,你放開我,放開我!”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宋春風死命的拉著力氣忽然變得出奇的大的方昕遠,堅持不肯妥協。

一側的阿福更是淚流滿面苦苦哀求:“少爺,阿福求求您了……您不能去,您真的不能去啊!”

然而入了魔怔了一般的方昕遠絲毫聽不進幾人的勸告,滿腦子只有報仇這么一個想法。

“放開他——”

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梁平負手走了過來,看著猶如發了瘋的野獸一樣的方昕遠,沉聲講道:“方少爺想要去報仇,想要去送死,想成全一個孝字,你們成全他就是了,攔著作何!”

方昕遠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來人不止有梁平,還有莊氏和江櫻。

原本梁平是決定他和宋春風過來查看情況的,但莊氏一聽方家出了這么大的事便半刻也坐不住了,非要跟著一道兒過來,而在房中同樣坐立不安的江櫻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安心留在家里等消息,幾人心急如焚之下,沒有時間多想,干脆便全部過來了。

“還拉著他干什么,松開!”梁平今日的態度出奇的冷硬,讓眾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是宋春風和梁文青走神的這片刻功夫,方昕遠趁機抽身脫離了二人的束縛,大步跨過大廳門檻,不管不顧地往外沖。

阿福回神過來之后趕忙去追。

“等等!”剛到場的江櫻堪堪推辨出現下的情況的,雖不知向來講求分寸的梁叔此舉用意在何,但還是下意識地喊住了方昕遠。

聽得這道清脆響亮的聲音,方昕遠亦是下意識地頓了一步。

“你知曉兇手是誰嗎!”江櫻問。

“城外惡匪!”

“城外那么多山賊匪類,你知道究竟是那一伙人干的嗎?”

“我……”方昕遠答不出來了。

他只知道是匪賊所為,這么短的時間內,又焉知究竟是那一伙?

“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們的落腳之處啊。”江櫻又說道,說到最后微微嘆了口氣。

她明白梁叔的用意了。

梁叔大概就是想讓方昕遠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去找,讓他找的精疲力盡了,到時便也能自行冷靜下來了,要比任何人的勸說都來得有用得多。

可方昕遠這種情況,難保是不會出事的。

“這點不用你來操心,我總能找得到的!”果不其然,方昕遠雖然明白了現如今的處境,卻依舊沒有聽勸。

然而剛欲走,卻發覺一條腿被人死死的抱住了。

低頭一看,果然是阿福,畢竟除了他之外再沒人能做出這種舉動來。

方昕遠狠狠一踹,已是急的要發狂,“滾開!”

阿福被方昕遠連踢帶踹的疼的呲牙咧嘴淌了汗,卻仍舊不肯撒手。

見如此忠心護主的阿福,梁平無奈地嘆氣,剛欲開口,卻聽得耳邊忽然炸起一道呵斥聲:“不能去!”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