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櫻聽得一愣。
回過神來,忙不確定地問道:“晉大哥來了?”
“是啊,準姑爺提前回來了!”云璃道:“說是剛回來就去了榆樹胡同,聽家里的丫鬟說姑娘您來了升云寺上香,便一路趕過來見您了——”
“真的?”江櫻面上這才一喜,就道:“那晉大哥人呢?”
云璃忽然笑而不語,側了側身子,望向身后。
江櫻下意識地追隨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通往禪院的青石小徑上,一身寶藍色玉帶束腰直裰的晉起正朝著此處走來。
他似乎黑了一些,又瘦了一些,眉眼間卻顯得越發沉毅了。
想到他此番拋下一切為自己外出尋藥,又思及日后終于不必再擔心壽命的長短是否足以與他相伴,種種情緒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江櫻望著他眉目間攢著不常見的溫和朝著自己一步步地走來,一時間竟是沒能忍住紅了眼睛。
想要出聲喊他一句,卻是難以發聲。
晉起心中的波動并不比她來的少,只是未有表現出來。
他來到江櫻面前,見她較自己離京前顯然又瘦了一圈的可憐模樣,開口便帶上了些許責備的意味。
“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呆著?這么冷的天氣,還出來四處走動。”
江櫻輕輕吸了吸鼻子,將淚意逼退,咧開嘴露出笑來,道:“在家悶得久了,見今日天氣很好,才出來上柱香。”
見她一露出笑容整張小臉都鮮活起來的樣子,晉起的眉心不由地便跟著她一同舒展了開來,似笑還非笑地道:“我看你是想來吃這升云寺的齋菜吧。”
江櫻面容一囧。
云璃在一旁聽了忍不住地輕笑。
莘兒則不著痕跡地扶了太后一把。面上神色還算平靜,然眼底已是一派翻涌之色。
只是太后因隔著冪籬的緣故,并不知眼下是何種表情。
“想必這便是晉家二公子吧?”莘兒用笑意遮蓋住了眼底原本的神色,開口招呼著問道。
晉起這才后知后覺地注意到,江櫻身邊還站著其他人。
這倒不是他眼神不好使,而是一時選擇性地忽略了除江櫻以外的其他人。
這時他聞言看過去,只見顯然是一主一仆的二人。便微一頷首示意。
江櫻從初見他的喜悅中略微回了些神。得見此種情形,當即便想到了自己心底的那番猜測。
“晉二公子先是平復西蠻,又為阮平一戰解困。我與我家夫人,都久仰晉二公子大名了呢。”莘兒高興卻不失恭謹地道:“眼下得見晉二公子真容,果真是儀表不凡,氣勢渾然若戰神再世。”
云璃微微皺了皺眉。看向了莘兒。
多次接觸下來,她與莘兒頗算投緣。可據她了解,莘兒說話行事素來圓滑謹慎,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可眼下……
她一個小丫頭。當眾這般稱贊陌生男子,縱然是有著敬仰的成分在其中,卻是怎么聽怎么有些不合適。
倒像是……刻意這么說出來給誰聽似得。
這個莫名其妙的直覺讓云璃直搖頭。只嘆怪只怪自家準姑爺無論是外貌還是名聲都太過招眼了……
“姑娘謬贊了。”相比之下,晉起的反應簡直平淡的不像樣子。他不以為意地轉開了目光,落到了江櫻身上,道:“我尚有要事趕著去處理,便不陪你一同用齋飯了。”
江櫻心下有些遺憾,卻非是遺憾他不能陪自己吃這一頓飯。
他剛一回京,便跟來了升云寺只為盡快見自己一面,這已經足夠讓她感動的一塌糊涂了。
但是……
她的余光在太后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到底還是點了頭道:“那晉大哥先去忙正事吧。”
日后應當還是有機會的。
晉起“嗯”了一聲之后,又交待了一句:“天氣雖是不錯,但城外風大,用完齋飯之后便盡早回去吧。”
江櫻笑著道“好”,目送著他轉身離去。
晉起行了約有四五步的距離,忽而又頓足,轉回頭來看向她。
江櫻一怔,以為他尚有其它的話要說,然卻見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這幅笑容是說不出的和煦溫暖。
似在告訴她,一切都不必害怕了。
江櫻愣神間,他已舉步離去。
“晉二公子當真將江姑娘放在心尖上的,剛一回京片刻都不等,便拋下諸事來看姑娘了。”莘兒笑著說。
江櫻還有些未能從晉起方才那個笑中回過神來,乍然聽得莘兒此言,竟少有地不好意思起來。
云璃也覺得自家姑娘這幅模樣實在少見,便忍不住地在一旁掩著嘴笑。
太后的身形卻有些微微戰栗著。
冪籬下,兩道熱淚已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
冬珠始終沒有趕來,只派了侍女過來傳話,說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風寒,已經請罷了大夫抓了藥,只好留在酒樓里好生歇養。
江櫻隨同太后一起用罷了齋飯之后,推開禪房的門,竟是發現外間原本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了下來,四下起了冷風,禪院中的菩提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溫度隨著驟然降低了許多。
“這鬼天氣,早上出門兒的時候還好好地呢,怎么說變就變了?”莘兒道。
“可不是么,瞧著這天色,沒準兒還會落雨呢。”云璃道:“來時見天氣那樣好,也沒備上一把傘,咱們還是盡早回去吧,以免淋著了太后娘娘和姑娘。”
“原本還說要游湖的。”江櫻笑著看向太后,道:“眼下看來,只能改日了。”
“這有什么要緊,又非日后沒有機會了。”太后柔聲道:“你身子不好,若因今日出門而著了寒。便是我的過錯了,有什么話改日再說,快回去吧。”
江櫻點頭,一行人頂著陣陣涼風,出了升云寺而去。
在寺門前告了別,兩輛馬車一路向著城內趕去。
“還好奴婢想著近來天氣變化多端的,給姑娘備了件厚實的披風。眼下果然派上用場了。”
馬車里。云璃變戲法兒似得取出了一件白底刺綠萼梅的厚棉披風來,替江櫻披到身上,細心地系好。
吹了一遭冷風。江櫻確覺得有些冷,披上它頓覺暖和了許多。
她咧嘴一笑,還是云璃細心。
這若換做小紅,最多會問她一句姑娘冷不冷。若她說冷,她八成還會瞇起那雙清澈澈的眼睛得意地說“我不覺得冷”。
想到這里。江櫻忍不住又笑了說道:“小紅近來倒老實了許多,沒再吵著要跟著出門了。”
云璃笑著點頭道:“還多虧了有白宵給她解悶兒。”
自從跟白宵混熟了之后,小紅每日的重點就變成了跟白宵玩鬧上頭,后來又主動擔下了喂養白宵的重責。從鏟屎到順毛,無一項不涉及到,一力攬下了白宵的日常起居。
現下別說是主動要求出門兒了。就是要帶她出去逛逛,她還反過來要思忖一番。若決定出門兒,便會再三確定白宵有沒有吃飽,有沒有打發時間的玩具等。
倒是白宵,日漸地雖然不那么排斥她的照顧了,卻也不是太親近,總一副愛答不理的高冷模樣,活脫脫一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但向來暴脾氣的小紅卻也不生氣,拿它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
云璃問她怎么愿意對白宵這么好,她答曰:從沒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老虎。
合著還是個‘顏控’。
但江櫻覺得,或是從小生活的環境使然,跟復雜的人類相比,小紅潛意識里還是更愿意接近動物們。
云璃又說到小紅在照料白宵的過程中,一人一虎鬧出的笑話來,逗的江櫻一路上都笑個不停。
馬車在榆樹胡同梁家大宅門前停穩,云璃扶著面上還帶著笑意的江櫻下了車。
“姑娘回來了。”
剛踏進前院,新來的丫鬟小娟便迎了上來。
這是小蘭被辭退后,莊氏重新物色的丫頭,這丫頭看著沒有小蘭那么機靈,卻勝在做事穩當,為人老實。
“怎么守在這里?”云璃問她。
“老爺和夫人都從酒樓里回來了,是夫人讓奴婢守在這兒等著姑娘的。”小娟說道:“晌午頭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
“客人?”江櫻疑惑地問:“什么客人?”
“……早上姑娘前腳剛走沒多久,這位客人便來過一趟,好像是……好像是晉家的二公子。”小娟生性憨厚,說起自家姑娘的未婚夫來,多少有些不自在。
江櫻聽罷一時愣住了。
金大哥不是說有要事趕著處理嗎,怎么往這兒來了?
她心下既有驚喜又有疑惑,加快腳步帶著云璃去了花廳。
莊氏和梁平都坐在廳中,皆是一副寬慰的神色。
一側坐著志虛,正一手捻著胡須,一手端著茶盞,瞧著個二郎腿瞇著眼睛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
晉起果然也在。
“櫻姐兒回來了,快過來!”莊氏余光掃見江櫻的身形,便忙地轉過了頭來,揮著她那繡著柿蒂紋的衣袖沖江櫻招手,迫不及待地道:“藥材找著了,你快來瞧瞧!”
梁平也望著她笑,一雙眼睛里載滿了愉悅。
江櫻這時才忽低發覺,她已有好些時日沒看到他們這樣毫無負擔地沖她笑過了。
她又下意識地看向坐在志虛身側的晉起。
晉起也正在看著她。
廳外風聲正獵,越發顯得茶香濃馥的廳內暖意盎然。
志虛稱,他需用離魂草來煉制一味丹藥,煉丹程序繁瑣,須得煉足兩個月方能開爐。
待丹藥煉成,便可布陣做法,為江櫻剝離原有的天福星命格。
見他一說出這句話來,眾人都隱隱露出了“怎么還需要等這么久”的表情來,志虛頓感氣不打一處來。道:“急什么,這么久都等了,兩個月都不能等?放心吧,我日日盯著紫薇星盤呢,這丫頭還是能活到我這丹藥煉成之日的!”
被他這么一說,莊氏等人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又對他一番好言叮囑。不外乎是藥材不好尋。煉丹需謹慎之類的意思。
志虛對此嗤之以鼻,手下卻也不耽誤,當即拿著裝有離魂草的匣子回房去了。
“終于讓老道我等到這一天了……”
他望著陰沉沉的天空。眼中盛滿了灼人的光彩。
“兩個月就兩個月吧。”
莊氏嘆了口氣,看向江櫻說道:“只是苦了櫻姐兒,還得再忍上兩個月。”
換做她自己她定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在孩子身上。想一想自己便忍不住加倍地心疼。
江櫻見狀出言笑著寬慰道:“有方昕遠配的那張藥方子在,我倒也不覺得有多難熬。不在乎等上這兩個月。”
話音落,卻并不見莊氏的臉色有什么好轉。
于是又補充道:“剛好再有兩個月就過年了——”
晉起等人聞言紛紛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呵呵笑著的她。
云璃也倍感哭笑不得。
傻姑娘,治病和過年能有什么聯系啊到底?
接下來的幾日,天氣一直不好。雨雖不大,但時不時地就會潑下一場,纏纏綿綿的十分擾人。
這么幾場雨下來。天氣陡然間便冷了許多,如今真正應了那句“身嬌體弱”的江櫻。衣裳下已穿上了厚厚的夾棉襖,又日日被勒令待在房中抱著手爐取暖,一日三餐干脆也不讓她往飯廳去了,直接讓云璃將飯菜送到房里來吃,是生怕她受著一絲涼氣。
好在這幾日江浪得空便會來陪她說說話,晉起也百忙之中抽空來過兩次,還陪她下了兩盤兒棋。
孔弗今早來過一回,老爺子近來忙的腳不沾地,疲倦之外,卻還是能輕而易舉的看出高興來。
就連面癱臉狄叔,也鮮少露出了一瞬緩和的神色來。
手頭上還有著一大堆事情需要處理的老爺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直跟孫女兒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才走。
下午的時候,冬珠也踏著雨水過來了。
她一走進江櫻房中,嘴里便埋怨了起來。
“我說你這人可真沒良心,明明知道我染了風寒,前后就隔了這么一條巷子,你這幾日竟一回也沒去看過我。我說你這算什么朋友啊?”
“聽說你這只是輕度風寒,再者我不是讓我哥給你捎去了幾包你喜歡吃的點心嗎?這成日下著雨,奶娘不許我出門兒啊。”
“你真想去看我,這點兒雨也能攔得住你?哼,沒良心的。”
她到底不知道江櫻的身體情況,故眼下聽她說出這番話來江櫻也只是笑笑,說道:“這點兒雨是攔不住我,但奶娘一只胳膊就把我攔的死死的了。”
冬珠“嘁”了一聲,擺明了不信,來到她身側的椅子前落座下來,道:“我這回可不是小感風寒,夜里也起了高燒,你險些就瞧不見我了——阿烈定也是不想你冒著雨出門,才跟你說我只是輕度的風寒。瞧瞧,他私心里還是向著你這個妹妹的。”
江櫻被她說的哭笑不得。
冬珠豎起了眉頭,“你還笑,我當真瘦了一圈兒了,你都沒看出來嗎?”
江櫻咳了一聲,道:“你這基數這么大,瘦一點半點兒的我哪里能看的出來?”
冬珠是屬于微胖型的美女,這句基數大,說的是實情。
“我自己掐著都細了一圈兒了,不信你試試我這手腕!”為了力證自己真的生了一場不小的病,且消瘦了許多,冬珠隔著一方圓形梅花小幾強行將手腕伸到了江櫻面前,道:“你掐一掐感受一下!”
見她如此執著,江櫻唯有配合著握了握她的手腕,并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嗯,確實瘦了,是我眼拙,方才竟沒看出來。”
“敷衍我啊!”冬珠一瞧她表情就是在做戲,作勢便抬起了另只手鬧著來要打她。
江櫻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要落在自己頭頂的手,卻在一瞬間,面上的笑意忽然凝固住。
“這是什么?”
“什么啊”冬珠一臉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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