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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上人煙寂寥,若生一行人在距離刺史府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是她先前留下元寶時,同蘇彧說定再見的地方。是以馬車停下后沒過一會,蘇彧身邊的小廝三七就從長街另一側跑了過來。蘇彧一行策馬,走得比他們快上許多,早了好一會進城,三七就被他打發來留在這候著。
聽見響動,扈秋娘掀了簾子往外一看,轉過頭來就對若生道:“姑娘,蘇大人派來接貓的人到了。”
若生點頭應了聲“好”,遂要將元寶從自己懷里放到地上去。
可誰知元寶兩只肥爪勾著她的衣襟,愣是不肯放開,她輕輕一拽,它便也跟著輕輕叫喚一聲,“喵嗚……”
若生沒了法子,只得吩咐扈秋娘讓三七先在外候著,而后自己戴了冪籬從馬車上下來,問三七:“蘇大人此刻身在何處?”
見了三七,元寶仍不肯走,那也就只能讓它主子親自來接。
三七聞言卻搖了搖頭,道:“五爺往刺史府去了,想著不能耽擱了您回京的行程,所以這便讓小的在這領了元寶回去。”
“刺史府?”若生在聽到“刺史府”三個字后,旁的話就再也聽不進耳里,抱著元寶急急問道。
三七點頭,又為難地看看賴在那不肯動作的元寶,無奈道:“是啊,所以您說這五爺也不知何時才能辦完事,總不能叫您就這么等著。”他一急,面上就不由露出些許窘迫之色來,又飛快從身上摘下一物來,打開系帶就往里頭掏,掏出來一小把曬得雪白的小魚干來。
這魚名叫銀雪。養得再大也不過小指粗細,在水中時猶如呈半透明狀,稱得上如冰似玉。離水曬干后便成了霜雪一般的白色,沒有一絲腥味。
但這魚鮮活時沒有什么可吃的。曬干后才味香可口,然而等到曬干,一斤不過只余一兩,少得可憐,偏偏又不是什么稀罕難捕的,所以沿江的人都不愛吃這銀雪魚,拿來隨身攜帶用以喂貓,倒是極合適。
元寶見了魚。也似乎心動起來,瞇著眼睛往外探頭看,但看看若生又看看魚,魚仍不敵若生……
它復又將腦袋埋了回去,懶洋洋打個大哈欠,不再看三七一眼。
三七便愈加心焦起來。
這時,若生卻忽然笑了笑,道:“元寶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先讓它帶著吧,我晚些時候將它送去給蘇大人就是。”
三七尷尬極了。恨鐵不成鋼地看一眼元寶,后轉過臉來面向若生憂心忡忡地道:“連姑娘現下不回京城去?”
“不走,方才突然想起平州有位長輩在。既路過了,想來也應該抽個空去拜訪一下才算禮數。”不過須臾,若生心頭念頭已翻來覆去過了千百回。
一旁的扈秋娘等人,聽見她說的話,神情都不覺略微變了變。
要順道拜訪長輩的事,在此之前,眾人誰也不曾聽說過。
沒有人知道,就連若生自己,也是在三七說起蘇彧去了刺史府后突然間想起來的。
她前世一開始是有機會。卻不愿意多在人際交往上花費心思,所以對連家同誰交好。同誰交惡,知之甚少;后來是盼著能多知曉一些。卻苦于沒有機會。
但仔細一想,有些事她原本沒有放在心上,卻并不表明她絲毫不知。
好比現如今平州的刺史劉大人的夫人江氏,未出閣時,同她的生母段氏曾是手帕交一事,在當下想起,就顯得非常有用了。
說起這事,還是若生當時無意間得知的。
江氏比她母親據聞還要小上一歲,養在家中時,性子也如她娘一樣,不大得家人看重,好容易逮著了一門親事,江家人覺得頂好頂好,生怕過了這村便沒有下一家店,趕在當時剛剛喪偶沒有多久的劉大人還未有續弦的意思之前,便請人前去說和。
因江氏生得嬌嬌弱弱,看著是個性子好的,這劉大人聽了也心動,回頭便使了人去提親。
一年后,江氏便從京城嫁來了平州了。
這么多年來,她也只帶著兒女回過一次京城省親。
若生聽說她的時候,恰逢江氏不知她娘早已去世,念著難得回京想見昔日舊友一面,巴巴地上連家來下帖子。
這帖子自然是到了云甄夫人手里,云甄夫人略掃了一遍,竟使了人去問她,有個她娘的朋友打從平州回來,問她想不想見一見。
若生當年才不過八歲左右,聽了竇媽媽的話,想也沒想便說了句不見。
她連母親長得什么樣也不知道,見什么母親的老友?
故而最后姑姑是如何回復的江氏,她并不知道。
這件事在她心上,連一圈漣漪也沒有蕩起過。
多年過去,她也早記不清了。
然而方才,似是神來之筆一般,她忽然間就想起了江氏來。
她八歲那年,正是平州刺史的位子上換了人的時候,江氏也是因為丈夫升官,才得了機會回京來省親的。
從她知道雀奴是劉刺史買下之后,她便先命人去打探了劉刺史。
姓甚名誰,祖籍何處,何時中舉,何時入仕,仕途上有何建樹,夫人姓甚名誰,娘家何地,有幾個孩子……皆一一打聽了個清楚。
可當她看見江氏的名時,并沒能想起自己當年差點見過江氏的事。
直到方才,她才終于從記憶深處將這件事給挖了出來。
她對三七說完,抱著元寶重新上了馬車,“回頭請蘇大人往城中最大的客棧來尋就是。”
三七禁不住垂首頓足,自己連只貓也管不,回頭會不會被主子訓?
可元寶瞥見他這副模樣,反齜牙咧嘴笑了起來,牢牢粘著若生,跟著他們往客棧去。
三七只得先行回去稍后回稟蘇彧此事。
若生的馬車到了客棧門前。進門便定了幾間上房。
跑堂的小二是個有眼色的,見狀笑得都諂媚了兩分,領著他們上了樓。將若生懷里的貓夸了又夸,“姑娘這貓兒生得可真好!”
元寶像是聽明白了一般。抬起頭來也沖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舌頭吐老長,尾巴直晃。
店小二一怔,更是口若懸河地夸了起來:“哎喲,姑娘這貓兒可不得了,瞧著可真通靈性!”
若生聽得好笑,讓綠蕉拿了銀子賞他,將人打發了下去。
進得房門。若生四顧一看,屋子里頭布置得倒還算清雅,這天字一號房,也不算假。
她往里走了兩步,元寶終于從她懷里跳了下去,姿勢優雅地昂首挺胸往窗下去。
窗下是張春藤案,上頭光溜溜的,就擱了只影青蕉葉紋的大瓶。
元寶自來熟地往那桌上一跳,抬爪就往窗上拍。
可他們方才進門,誰也沒顧得上開窗。它拍了兩下沒動靜,仍不死心,又用爪子去摳窗棱。
“嗤啦——嗤啦——”
若生扶額。蘇彧這貓都養成精怪了。
她無奈,喚了聲“綠蕉”,讓她去開窗,但又怕元寶等會一咕嚕摔出去,便讓綠蕉索性在邊上看著。
因住的是二樓,這窗子一推開,外頭就吹進來一陣風,裹挾著馥郁的花香,一股腦將屋子都填滿了。
若生嗅了嗅。只覺心曠神怡。
她在床沿靜坐了片刻,然后便吩咐扈秋娘道:“讓人去買份禮來。”
上門拜訪。總不好空手而去。
但這禮有就行,至于其中心意幾何。并不要緊。
所以被若生打發去買東西的人,很快就將東西買了回來,拿紅布一裹,裝在錦盒里。
若生看過之后就讓人下去歇了,自個兒在屋子里逗元寶。
元寶蹲在窗臺上,眺望著天空,又不時看看樓下的長街。
忽然,它弓著背叫了起來,“喵!喵喵!”
若生狐疑地低頭往下一看,就看見了蘇彧。
素袍的少年正在將手中勒馬的韁繩交給店小二,像是察覺到了頭頂上兩道炙熱的視線,猛然抬頭往上看了去。
但日光太過奪目,他只隱約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趴在窗邊往下看。
“喵!”
他收回目光,抬腳往客棧里走。
趴在窗口的若生也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如意雙髻隨著她的動作微微一晃,又重歸了平靜。
她探手去抓元寶:“好了,別看了,他都進門了。”
元寶轉過頭來舔舔她的手背,弱弱地叫,“喵……”像是在說別將她送回去。
若生屈指在它頭頂上輕輕敲了下,失笑:“你家主子是不給你飯吃?”
“喵!”元寶攤開肚皮往那一躺,裝起死來。
若生一撓,它就抽一抽腿,若生再撓,它再抽……
沒一會,門外響起了叩門聲,“篤篤篤——”
元寶一個激靈從若生手底下爬起來,慢吞吞往她身邊擠。
若生不理它,它就輕輕地叫,叫得像孩童嚶嚀。
可蘇彧都來了,若生也不能再留它。
若生就哄它:“等回了京來連家住幾日?”
也不知它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它眨眨眼,倒沒有再往她身后躲了。
“姑娘,蘇大人就在外頭。”綠蕉走了過來,輕聲道。
若生便深吸了口氣,一把抄起元寶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