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間再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夏清語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陸云逍道:“那個陳半斤和這幾個一兩二兩三兩的確是罪有應得。但是陳家后宅中那些女人,大多都是無辜的,總督衙門會怎么處理她們?”
陸云逍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怎么?去了幾回,竟然和她們處出感情了?你也太婦人之仁了吧?醫者父母心可不該是用在這方面的。”
夏清語冷哼道:“為什么不能用在這方面?她們都是無辜的人,當中有許多都是被搶去的。你以為這世間的姨娘小妾都是像你的愛妾那般?為了你用盡心機,甚至不惜陷害別人嗎?”
陸云逍眉頭微微一皺,但沒說什么,想了想沉聲道:“她們會怎么樣我不知道,總是要審問明白,知道她們和陳家的事情沒有關系,才會放人吧。若是有關系,那無論是什么結果,殺也好,流放也好,都是她們罪有應得。”
夏清語道:“罪有應得的人我不關心,我只關心那些無辜女子的歸宿。”
“什么歸宿?我又不能去干涉審案,她們有什么歸宿我怎么可能知道?”陸云逍忽然有點惱火:這女人性子轉得太徹底了,這會兒怎么就不能狠辣一點呢?
“你不干涉審案?”夏清語戲謔的看著陸云逍:“如果總督衙門秉公審理,你大概的確不會干涉。不過若是他們不能秉公辦理,你這個督察使難道會眼睜睜看著?我想皇上派你來江南,不是讓你來做一個擺設的吧?”
陸云逍無奈。想到這次事情終究是得益于夏清語的幫忙,因咳了一聲道:“罷了。我就去和總督說一聲,那些女子。若是不知情的無辜者,放她們歸家就是。”
“如此就是大善了。”夏清語松了口氣,她始終忘不了那些本該是青春妙齡天真爛漫結果卻被搶去做姨娘小妾的女子們萬念俱灰的眼神,忘不了那些女人聽見自己要給陳半斤下針時眼中的快意,忘不了下針后她們臉上的失落之色。這些被迫害的女人,她從心里希望她們能夠不受陳家的牽連,重獲新生。因為她們的一生都被那個老王八蛋給毀了,不應該再給他陪葬。
曾經的夫妻二人就這樣肩并肩看著富貴大街上的一派熱鬧。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鞭炮聲終于是低了下去。終不可聞。街道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紅紙屑,孩子們在其中穿梭著,撿拾那些還沒有爆開的鞭炮,這情景當真比得上過年了。
“不要撿。”
陸云逍正在心中感嘆,卻見夏清語走出去,攔住一個在鞭炮屑中扒拉著的孩子,然后她沖著其他孩子大聲叫道:“都不要撿,一旦鞭炮忽然炸開,會受傷的。快回去。”
那些孩子們哪里肯聽話。夏清語急了,大聲呵斥著。陸云逍靜靜看她又急又氣的激動模樣,忽然間心頭一陣感動。于是他緩步來到街上,沖那些不肯聽話的孩子沉聲喝道:“都住手。聽話的孩子,過年時我每人送他一掛鞭炮。”
果然這一聲比夏清語之前的話好用多了。再加上陸云逍天生貴胄,又有不怒自威的煞氣。街道上野驢般的小崽子們瞬間變身聽話乖寶寶,垂頭喪氣回了自己家。其中有一個膽大的鼓足勇氣向陸云逍求承諾,引得小侯爺邪魅一笑。霸氣說道:“放心,我的話從來都是一言九鼎。”于是這個膽大的刺兒頭也心滿意足回去了。
“沒想到你對付這些小兔崽子們還挺有一手的。”夏清語有些詫異的看著陸云逍,雖然這個方式略顯粗暴,但是以渣男的身份,他肯站出來管這件閑事就已經非常令人側目了不是嗎?更何況他還許諾過年的時候給這些孩子每人一掛鞭炮。
陸云逍看著那些小孩子各自回家的身影,淡淡道:“我很喜歡孩子,你不知道嗎?”
“嗯,我也很喜歡。”夏清語認同地點頭:“這些小蘿卜頭雖然很鬧騰,但是看著他們從很小很小肉呼呼的時候慢慢長大,到讀書寫字,學習明理,那種感覺一定非常非常幸福。”
夏清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本就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穿越之前,就因為一個小女孩兒害怕去大醫院做手術,她便決定陪對方一起去,要知道那時候她可是醫院的頂梁柱,超級忙碌的。由此也可看出她對小孩子的喜歡了。
身旁許久沒有聲音,而且氣氛好像有些怪怪的,一扭頭,就見陸云逍那雙深邃眸子正緊緊盯著自己,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看上去比較激動啊。夏清語情不自禁就往后退了一步,心想好好兒的這是怎么了?難道只許你喜歡孩子,就不許我喜歡?但是她旋即就反應過來:自己當初被休的理由似乎就是因為害了甄姨娘肚子里的胎兒。
聳聳肩,這種時候又有什么可辯解的?何況她一點兒也不想和渣男重新在一起,那是非黑白就更不重要了。于是她攤攤手,對陸云逍道:“好了,陳家倒了,我們之間終于又可以恢復不相往來的常態了,對彼此都說一聲恭喜吧。我回醫館,你請自便。”
她說完便轉身回到杏林館,剩下陸云逍一個人站在大街上,雖然身邊人來人往,但不知為什么,他卻忽然覺得有些孤單:又可以恢復不相往來的常態,這對于她來說,竟然是值得說一聲“恭喜”的事件嗎?
慢慢往街口走去,不期然卻見幾個人走過來,正對著杏林館指指點點,陸云逍皺了皺眉,就聽他們說的話似乎是要租鋪子之類的,大概是要參照杏林館的格式,回頭看看,在一眾商戶當中,杏林館當真是裝潢的古雅莊重,于是也就釋然,灑脫而去。
回到侯府,就見朝云暮云正往門外走,看見他,都跺腳道:“爺去了哪里?讓奴才們好找。總督大人派人請爺過去商議事情呢。甄姨娘剛剛也來找爺,說是有事兒。”
“我出去轉了轉。”陸云逍立定了身形,想了想道:“先去總督府吧。”
朝云小聲道:“甄姨娘那里……”不等說完,便被陸云逍一瞪,聽主子淡淡道:“她的事,晚上再說。”
“是。”
朝云答應一聲,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暗道陳家倒臺,百姓歡欣鼓舞,爺怎么倒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正想著,忽聽陸云逍道:“朝云,你好好查一下,當初杏媛小產的事。”
朝云嚇了一跳,暗道那事情不是早塵埃落定了嗎?大奶奶都為此被休出家門,爺今兒怎么又舊事重提了?因小心問道:“爺的意思是?”
“我懷疑這事兒未必是夏清語動得手腳。”一路上陸云逍一直在琢磨著這件事,夏清語說到孩子時的語氣,絕不是裝出來的。看著這樣的她,他實在是接受不了她過去會做出這么狠毒的事。再想起姐姐曾經說過的話,所以小侯爺心頭不免蒙上了一層疑云。
朝云聽了這話,就明白了,不由笑道:“是,奴才知道了。不過爺啊,您看著如今的大奶奶面目可親,不像是能做出那樣事情的人,可您想想從前的她?”
朝云一句話,陸云逍腦海中便立刻出現了那作為自己妻子的夏清語,頓時就覺得腦袋疼起來,暗道錯覺,果然如今我覺著她好都是錯覺,分明從前那五年,是最不講理的狠毒女人,那時候的她,要害杏媛肚中孩子,也不是什么讓人意外的事。
一念及此,便淡淡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你看著辦吧。”說完忍不住又往杏林館的方向看了一眼,暗道恢復不相往來的生活嗎?也好。
“哇,這是……鑷子?太棒了,這……這是飛刀?”
看著面前桌上一堆亮閃閃的用具,夏清語的眼睛也亮起來了,拿起一把閃著寒光的飛刀仔細看著,卻見阿丑抹了把頭上的冷汗,搖頭道:“奶奶,這是您說的刀片,實在沒辦法打出像您那么薄的刀片,這就是師傅已經盡力了。如果不是小侯爺介紹的官家衙門,民間鐵匠沒有這個水平呢。”
“嗯嗯嗯,飛刀就飛刀吧,總比匕首強。”夏清語嘆息著,細細看過眼前這些工具,其實她想要的那些東西,有一部分現在還打造不出來,但是目前有這些倒也足夠做簡單手術了。最重要的是輸液管和輸液瓶終于有了替代品,而最基本的鹽水糖水,阿丑也正在努力中,這可是需要蒸餾滅菌技術的,絕不是你往水里兌點鹽就能行。
“從今天起,這杏林館才終于算是正式開張了。”
夏清語嘟囔著,但是想想未來還有許多困難,倒也不能太得意。因把工具都收拾到特制的箱子中分門別類擺放好,她正要問問阿丑那邊研究磺胺和鹽糖水的進程,忽然就聽外面一陣震天鞭炮響起,似乎就是在離杏林館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