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做這樣事是最駕輕就熟的,聞言立刻道:“不錯不錯,不但要名動杭州,還要讓人到處散布消息,只說夏清語眼高于頂目中無人,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名醫,蘭陵這個在太醫院做過太醫的,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父親還做過太醫院的院正之類的話,如此一來,那蘭陵性子再好,不怕他不生氣。”
“就是如此。”
兩個一丘之貉迅速就針對杏林館做出了種種歹毒布置,而這一切,杏林館這邊卻茫然不知。唐逢春和周陵定要置杏林館于死地,這條計策竟是連孫長生都沒有透露,在他們看來,這計策根本用不著什么里應外合,只要能請得動幾位大儒幫他們打頭陣就行了。
一切都在悄悄進行著,甚至不用唐逢春和周陵刻意宣傳什么,隨著杏林館治好了一個又一個病人,隨著云南白藥和注射液的應用,杏林館的名氣在杭州城甚至是整個江南都越來越大,別說千金堂,就是蘭家的靈芝齋,在聲望上也漸漸難以和杏林館匹敵,事情正在向著唐逢春和周陵希望的方向快速發展著。
轉眼間過了五月,江南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從二十天前,陸府這邊就得了京城里的消息,只說葉夫人又要來江南“養身子”,所以上上下下都做好了迎接準備。
陸云逍從二門內走出來,恰好看見朝云和暮云正在一邊說話,于是叫過兩人道:“太太大概這個月末就到了。你們看看需要添置什么家具馬車之類的,趕緊去辦。可惜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然也該讓她來江南養養身子。這里的水土的確養人。”
朝云暮云答應了,陸云逍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剛才在嘀咕什么呢?”
朝云和暮云對看了一眼,暮云便小聲道:“回爺的話,那個……最近義莊里……咳咳,聽說有幾具死囚尸體……那個……不見了。”
“死囚尸體不見了?”
陸云逍嗤笑一聲,邊走邊道:“真是奇怪,如今又不是那人吃人的亂世,死囚尸體也有人偷?嗯。這種事也不用管,不過是死囚罷了,都是些罪大惡極的,沒有家人收斂的尸體,沒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然也是要扔進亂葬崗喂野狗。”
暮云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主子一眼,嘴巴張了張,卻沒說什么。但陸云逍很顯然看出來了,忍不住便笑道:“你這老實頭。有什么話就直說,我還能吃了你怎的?就是要吃,也吃朝云,我知道他有什么好事兒都是自己來說。有了不好的事兒,就攛掇著你上。”
朝云立刻在旁邊叫起冤來,陸云逍不理他。只看著暮云,卻見暮云吞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小聲道:“那個……尸體的去向是千金堂,奴才打聽過了。原來是姨娘派人和知府衙門的官員遞的話,所以尸體才能悄無聲息運去千金堂。”說到這里,見陸云逍一下停了腳步,暮云連忙補充道:“都是些無主認領的尸體,爺別動怒,就如同您說的,要么也是扔在亂墳崗子里喂野狗。”
“他們要尸體做什么?”陸云逍面色冷峻,顯然對千金堂沒什么好氣,自從晏子笙那件事后,他就一直在各地衛所奔波忙碌著,偶爾讓朝云暮云打探消息,只說再沒出過什么亂子,但他心里仍對唐逢春等人十分痛恨:沒有金剛鉆就敢攬瓷器活,那是活生生一條人命,還是個出名的,萬一真是治死了,人家不說千金堂庸醫殺人,只會說督察使衙門在背后支持,到時豈不連累壽寧侯府的名聲?
因此上次他將甄姨娘訓斥了一頓,并且嚴令她日后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甄姨娘哭了一場,只說那是自己的表叔,自己在杭州就這么一個親人,不說照拂著,倒要她斷絕關系,這個她做不到。陸云逍卻也不肯聽她訴苦,只說親戚不親戚的他不管,但督察使衙門的人是堅決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的。接著拂袖而去,一直到現在,也沒進過甄姨娘的院子。所以如今聽說甄姨娘還敢瞞著他做下這樣事,心中不由就有些火了。
朝云見主子面色不善,連忙道:“說起來,這倒真不是什么壞事兒,千金堂也都是大夫,里面還有個外科大夫,他們要尸體,無非……也就是……那個……解剖看看吧。奴才記得大奶奶早先也為這事兒發過愁,只說理論終究是理論,例如這些臟腑,不讓大夫們實地看一下,就憑嘴皮子講,再天花亂墜也不成,所以每次手術,她都讓杏林館的大夫們去看著,便是為了這實地觀察。說起來,上一次千金堂差點兒治死了晏公子,不也就是因為他們沒見識,才會在打開肚子之后亂了方寸嗎?”
陸云逍聽了這話,半晌不語,許久方輕聲道:“罪大惡極的死囚,若是能有這么點作用,倒也算是死得其所。既如此,這事兒便壓下來,不許叫民眾知道,杏林館那里,你們也去問問,若是你們大奶奶也需要這個,等今年和海匪打起來,有的是尸體給她。”
朝云和暮云抹了抹頭上冷汗,暗道好嘛,別的男人要給女人送禮物,都是珠寶首飾金銀布料之類,我們爺倒好,送一堆尸體過去。這……這像什么話?唔,不過,也許大奶奶如今就喜歡這個呢?她雖愛銀子,但平白無故的銀子是從不肯收的。
兩人心中正想著,就聽陸云逍冷聲道:“只是紅綃和綠綺那里,你們可以適當透個話過去。別讓她們主子以為太太就要來江南,又有人給她撐腰了,這一次的事情就罷了,說到底千金堂那幾個庸醫知道鉆研,是個好事兒,若是下一回有什么背著我干的齷齪事,被我知道,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朝云和暮云齊齊答應了一聲,知道主子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痛快。不過葉夫人很快就要過來,這侯府的后宅的確就有了撐腰的,爺一向孝順,只怕到時候能不能真的不客氣,還是難以預料。
“剛才那宅子,你看著怎么樣?我覺得還是挺好的,你性子別扭,那幢大宅子倒是個鬧中取靜的好所在,雖然貴了些,卻是物有所值,反正你也不把這點銀錢放在眼里不是?”
醉月樓的二樓包間,楊明正和晏子笙一起說話,兩人面前擺著幾樣精致菜肴,一壺好酒,此時晏子笙便在默默品著杯中佳釀,一面聽楊明說話,末了點點頭道:“好倒是好,只是離富貴大街太近了些。”
“滾蛋吧你。”
楊明又好氣又好笑,咬牙指著他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只是你為夏娘子所救,這是事實,難道你離富貴大街遠些,你就不是人家救得了?虧你還自號狂生,只說做人該光明磊落無愧天地,如今竟連救命之恩都自欺欺人,你還要不要臉皮了?”
晏子笙讓他一通搶白,面色頓時發紅,低著頭道:“我……我也不是不承認救命之恩,只是……這……你也知道當日我在杏林館的情形,日后見面要怎么招呼?豈不是尷尬?更何況,我始終是覺著,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這般張揚,終不該是她分內之事。”
楊明冷笑一聲,搖頭道:“張揚又如何?誰讓夏娘子有這個本事呢?你倒是推崇千金堂,結果怎么樣?差點兒被人治死了不說,當時劃開肚皮那個輕率勁兒,和殺豬有什么兩樣?”
晏子笙無言以對,只好低頭恨恨喝酒,包間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外面腳步聲響,接著一個蒼老聲音氣喘吁吁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咱們江南是何等靈秀之地,千百年來出了多少英雄俊杰將相文豪?如今竟然讓她一個女人甚囂塵上,這……這簡直是把咱們的臉都丟光了。”
晏子笙這人好八卦,一聽這話就把頭抬起來了,小聲對楊明道:“杭州城的女人真了不得,聽這話里意思,除了那個夏娘子之外,這是又冒出了一個拔尖兒的?瞧瞧把這些老家伙給氣的。”
楊明起身掀開門簾看了看,回來對晏子笙小聲道:“你說話小心些,好嘛,今兒竟是杭州大儒到這兒開會來了,我看見金老高老聶老等都在這里。”
晏子笙冷哼道:“什么老?不過讀了圣人幾卷書,都讀得迂腐了,我看正經該叫老糊涂才是。”這貨雖然瞧不起女人,但是他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士林中卻講究謙謙君子溫和之風,所以他自命狂生,很是被這些老夫子所不喜,連著幾次讓這些老儒當眾嘲諷訓斥,給晏才子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最痛恨這些所謂的前輩們。
楊明知道他的性子,微微一笑也沒說什么,他也有點瞧不起某些肚里無物,只會把圣人之言掛在嘴上的老家伙,但這里面還有一些曾經做過官致仕還鄉之人,他自己也是官員,倒不能把這份不尊敬掛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