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一彎月牙如貓爪一般低低地掛在樹梢上,時不時便被云朵蓋住。
重華夜間睡的極不安穩。夢中總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捏著重華的脖子。
那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讓重華手腳冰冷,渾身都是冷汗。
“你以為你逃得掉?”
重華緊緊地捏著被子:“我能……我能……”
“呵呵,你逃不掉的……”
重華猛地睜開眼,簾內漆黑一片。
緊緊地攏緊被子,重華只覺渾身冰冷,再也不敢睡。
為什么?過去夠久的時間了,為什么這個時候才開始有這樣的不良反應。難道是她這幾日惦念著脫離寧家的事想得太多了才會出現這種情況么?
聽見重華這邊有動靜,青鳶披了衣服拿著燈走了進來。
“小姐?怎么了?”
重華抱著被子瑟瑟發抖,沉了沉心神,隔著簾子說道:“沒事,做了個惡夢,還有熱水么?給我灌個湯婆子。”
沒有電熱毯就是麻煩,不過就算有了,沒有電也一樣沒用。
重華從床頭桌邊拿出抱著套子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進去。溫水順著喉嚨滑進肚子,熱熱的暖流給重華帶回一些體溫。
手總算是不抖了,雖然仍然是冰涼的。
重華擰著眉,心頭仿佛有烏云縈繞不去,極不痛快。
青鳶拿了湯婆子進來給重華塞進被子里。又仔細地掖了掖被角,才放好了簾子走了出去。
重華將湯婆子裹了一條錦帕,抱在懷里。感受著那熾熱的溫度。
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很快就要走了。離開這里,就算周文淵已經查到了,也不會大喇喇地輕舉妄動。她記得前些日子還讓青鳶打聽過,周文淵已經成親了。他不敢亂來的,他那個娘也不會讓他亂來。
眉心仍然無法舒展開。為了減輕這種莫名的恐懼,重華便嘗試著回憶一些開心的記憶。
比如……重華猛地睜開眼,她沒有辦法去回憶現代時候的事。并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回憶了反而更加痛苦。
更加覺得無助,想要離開這里,想要清醒過來。哪怕是在病床上躺一輩子。她也不想在這地方多呆。
脖子上的緊繃感還沒有消失。重華伸手去摸,突然摸到了那塊玉佩。
其實,相對而言,山上那段時間的日子過得算是最舒坦的。每日只要操心飯食做的及時些可口些,木老吩咐下來的功課都復習完整就行了。因為重華針線不太好。雖然勉強可以繡個花,做衣服是萬萬不能了。在山上的時候衣裙都是陳嬸做。房子雖然不如通江王府和三皇子府富麗堂皇,可仍是溫馨的,充滿笑聲的。
不知怎么,重華突然想起洛琛系著圍裙給她盛飯的場景。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樣冷臉的一個人,卻做著這樣可愛的事。
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洛琛金色的眼睛透著寒氣,可擁著她的胳膊卻是溫暖的,那樣值得依靠。
重華默默地坐起身。捏著那塊玉佩。心頭莫名地覺得空落落的。
寧五爺的提議寧大老爺考慮了一宿,雖然很舍不得幼弟在外漂泊難得回家,但弟弟的前程比守在家里要總要千百倍。
老太太那邊大夫人去勸了。足足勸了半個時辰老太太才算是淌眼抹淚地同意了寧五爺闔家進京。
“娘,我們去了落穩了腳就接了娘進京去享福。”知道能走了,五夫人這會兒心里寬敞著呢。空頭支票開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寧老太太用帕子按著眼角,手中扯著重華的手,捏的緊緊的。
重華淡笑著陪坐在一旁,再忍一會兒。馬上就能離開了。離開就沒事了,一定沒問題。
“去把我的嫁妝盒子拿來。”寧老太太吩咐丫鬟。
大丫鬟去柜里娶了一個梳妝盒出來。看樣子老太太是打算賞重華一件首飾。
大夫人眼神飄遠,知道老五家將來為官做宰的。給點好處也是應該的。
重華見老太太挑挑揀揀的拿不定主意,心頭煩躁起來。便笑著按住那個盒子。
“祖母疼孫女是孫女的福氣,可孫女哪里敢拿祖母的東西。祖母有這心意孫女就心滿意足了。”
大夫人心中嘖了嘖,看看人家多會說話。全家上下這么多孫女就沒一個能從老太太手里掏出一支簪子來。重華這話一說出去,怕是不止一支簪子了。
果然,寧老太太目光更加慈愛,推著大丫鬟去取嫁過來時戴著的翡翠鐲子。因為年老發福,那鐲子就戴不進去了。原本應該給媳婦的,可鐲子只有一個,媳婦卻有三個,給誰都不合適。
眼看著事情越來越大,重華臉上的笑意開始渙散。
“祖母賞孫女東西已經折了孫女了。不如這樣,祖母這個匣子孫女看著喜歡,祖母將這個匣子賞了孫女吧。”
寧老太太還在挑簪子,突然聽重華這樣說反而愣住。買櫝還珠,老五家這個丫頭……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在京中,怕是會嫁的極好。
笑了笑,便讓大丫鬟將東西盡數倒出,盒子仔細擦過,包了起來給了重華。
從寧老太太院里出來的時候重華都覺得有些脫力了。古代人這個客套勁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受得了的。
明明臉上掛著羊頭心里賣著狗肉,眼睛盯著上家,嘴里壓著下家。煩都煩死了,她們竟然有這個興趣虛與委蛇。
五夫人對重華今日的舉動很是贊賞。成大事不拘小節,眼皮子淺的女子是沒有好發展的。今日重華這一手筆,將來若是談親事,怕是會加碼不少。
“東西都搬到車上了。只等著太太小姐了。”青鳶從前面回來找重華和五夫人。
五夫人細細地想了想還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確定沒有了,便帶著重華奔著角門上去了。
小少爺寧志峰早就被乳娘抱著上了車,就等著五夫人和重華了。
寧五爺前院同兄弟們告了別,便帶著全家上京了。
馬車咕嚕嚕地往前走。重華的心漸漸地回到了肚子里。
這種感覺沒辦法說清,這僅僅是一種直覺,沒有根據,也沒辦法探查。
仿佛離開了寧家就離開了危險一樣。
因為接連幾日未曾睡好,重華靠在軟墊上昏昏欲睡。五夫人只當她沒休息好,讓人拿了錦被來給她蓋好。
一大早出發。路走的也順。沿路也都安排好了落腳的客棧。寧大老爺是個辦事穩妥的,得知弟弟要走的時候頭天晚上就讓人去打點好了最前面三個鎮子的客棧。
寧五爺讓車隊不要停歇,還可以早些到客棧歇息。總比趕夜路要強得多。雖然沒有萬貫錢財,可到底是有女眷在車上。晚上盡量避免趕路。
重華一路睡到客棧,下車的時候人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飯菜都是送到房間里來吃的。草草地吃了一口飯,重華便倒在床鋪間沉入了夢中。
夜晚,一隊輕騎趕到了寧家。
為首的小隊長重重地敲著寧家的大門。夜間,各院早已落了鎖。門房打著哈欠披著衣服走到門口。
“什么人?”
“官府辦事。”外面的聲音低沉冰冷。讓方才還昏昏欲睡的門房頓時就醒了過來。
官府?官府辦事?這個時間?
正想著,外面傳來更重的敲門聲。門房趕緊跑到角門上通知值夜的人去通報老爺。這邊卻不敢貿然開門。
高門大戶要得了主子的令才能開大門,否則隨便什么人都能進來那怎么能行。
寧大老爺晚間吃了些酒,睡的正沉。聽見來報便不耐煩地讓大夫人去打發。
大夫人細細地問了來傳話的丫鬟,聽到官府辦事四個字的時候激靈了一下。這不是后院婦人能拿主意的。少不得咬著牙將寧大老爺搖醒。
“別睡了,官府來人。”知道自家老爺睡不踏實了心煩的脾氣,大夫人一句話就戳到了重點上。
寧大老爺當時就不困了。官府?是查假銀票?還是查假御史?不管那件都夠一嗆的。連忙穿戴整齊。朝前門走去。
還沒等走到影壁,就聽見一聲巨響。大門竟然被鑿開了。
“老爺,老爺。有好多官兵。”小廝跑著進來。
寧大老爺穩了穩心神,沉聲說道:“穩著些,成什么體統。”
心下緊張卻不顯在面上,理了理衣襟。朝著正門走去。
黑夜中數十把火把將正門照的通明。黑衣鎧甲的官兵站得筆直,中間坐著一個穿著玄色大氅的男人。
寧大老爺愣了愣。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暗行御史?他們家也未曾有人販賣私鹽,為何暗行御史這個時候來查案?
心里想著。面上恭敬地走了過去。
“敢問這位官爺深夜到訪有何貴干。”
男人半瞇著眼睛,手支著臉頰似假寐。聽見寧大老爺的聲音緩緩地睜開眼睛。
仿佛漩渦般暗沉的眼眸幾乎將寧大老爺的心神卷進去。
半晌,男人沉沉地問道:“寧家是否有人叫重華?”
寧大老爺一愣,想了那么多的可能,偏偏沒料到跟五房有關。下意識地點點頭。
男人淡淡地看著寧大老爺:“人在何處?”
寧大老爺看著那雙眸子,只覺得渾身冰冷:“今早,已經走了。”
男人眉心微皺,眼神狠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