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齡院內,顧沾陰沉著臉色,看著顧重安和顧重庭,最后將目光定在了顧重庭身上,一瞬不動地,似要將顧重庭盯出個窟窿來。
顧沾的目光帶著森寒和沉痛,顧重庭從來沒被他如此盯過,似乎這些目光緊緊揪住他的心,不由得眼神閃了閃,不自在地避開了顧沾的目光。
“說罷,這加官品是怎么回事?為何從來沒有聽你提及過?”顧沾這樣問道,想聽聽顧重庭怎么說。
“父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今日早上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就升了等。不然,我早就告訴父親了。”顧重庭這樣說道,言辭極為懇切。
他被稱為俊郎君,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但凡是個人,都會對好皮相特別寬容,尤其是他言辭還這么懇切真誠,讓顧沾幾乎相信了他。——只是幾乎而已。
顧沾閉了閉眼,想起了剛才顧忠的稟告。顧家派出去的人從鄴城回來了,一路的驛站,都有衛衍那封書信的存檔記錄,雖然衛衍已經隱居深山一時難以找到,但是,這信是確實存在的。
還有,顧忠對顧重庭監視,也有了匯報。顧重庭和成國公府的幕僚的確有往來。有一晚,顧重庭跟著李楚進了成國公府,逗留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因成國公府守衛森嚴,顧忠等人并不知道顧重庭在里面的言舉動。
如是以往,顧沾會以為兒子是朝中經驗少。急于從龍,才會想通過成國公府意圖在搭上三皇子。可是,如今他不這么想了。
如果說收到衛衍的書信后他只是起疑,那么后來顧忠的監視就成了確實,這個他一向信重、愛惜地兒子,暗地里竟然有什么謀劃,而且是對顧家不利的謀劃。
在宣政殿上,他轉過頭看了顧重庭一眼,那時他下意識想的就是這一次彈劾,會不會與顧重庭有關。這個念頭一生起。顧沾就覺得自己的心裂開一樣。痛不可當難以接受。
他的頹然,不是因為皇上猜疑,而是因為顧重庭和可能和這一切有關。他最鐘愛的次子,為了他鋪平了一切道路。竟然會對顧家不利!
為什么?顧沾沒有問。他知問了顧重庭也不會說。問了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原因,倒不如自己去尋找真相。
這個他養了三十多年的兒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父親。二弟想必也不清楚,究竟是誰有那個本事栽贓呢?我們要想辦法讓皇上消除疑心才是。”顧重安這樣說道。他覺得父親與二弟之間似有暗流,便出聲打斷道。
現在皇上的對顧家生疑,要想辦法應付這危機才是,父親和二弟,可不能起什么齟齬才是。
聽了長子這么說,顧沾便沒有再問顧重庭的是否知情一事,知道或不知道又能如何?
“重庭,你說,此事可以怎么辦?”顧沾這樣問道。以往在政事上,顧沾與顧重庭相商得最多,一是為了提點教導顧重庭,二是顧重庭的確有機變,很多問題會迎刃而解。
此刻,他倒真想聽聽顧重庭怎么說!
“父親還是去紫宸殿求見皇上,再次自辯,或許皇上并不聽信呂陽谷之言。實在不行,父親只能上表乞骸骨,以表忠心。”顧重庭憂心忡忡地說,將早已想好的答案說出來。
“上表乞骸骨?”顧沾重復著這句話,似有疑問。
“這個表,皇上肯定不納。父親只是表態而已,以往朝中重臣應對彈劾,不都是這么做的?”顧重庭反問道,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當然,他沒有告訴顧沾,只要顧沾這個乞骸骨的表書交了上去,秦世子就有辦法讓皇上收下這個表書,顧沾這個吏部尚書就丟定了!
只要顧沾下臺,以顧重安的平庸窩囊,顧家嫡枝就能倚靠自己,顧家所有的人脈、資源都會落到自己手中。到時候,他要顧家生則生,死則死,以報父母親族大仇!
顧重庭提出的辦法,是朝官應對彈劾的最普遍做法,顧沾也考慮過,但這個辦法從顧重庭口中說出,顧沾便不由得審慎再三。疑者見疑,這是顧沾無法忽略的事情。
顧沾的目光在顧重安和顧重庭間徘徊,最后閉上了眼睛,掩住了所有的情緒。乞骸骨,是辦法之一,卻不是個絕后患的辦法,他還要想一想才行。
與此同時在尺璧院內,顧琰正與風嬤嬤說著話,神色頗為凝重。
“嬤嬤,這一次祖父遭到彈劾,我有一計可除掉后患,不知風嬤嬤能否去松齡院與祖父一說?”顧琰如此說。
因為萊州那位太奶奶的緣故,祖父對風嬤嬤甚是信重。這個辦法,若是風嬤嬤去說,祖父肯定會慎重對待,若是自己……才十三歲的閨閣姑娘,能懂朝堂之事?
“姑娘,請說。”風嬤嬤這樣問道,吊梢眉揚了揚。她是從沈家少爺那里知道了姑娘不少事情,但顧琰真正與她說這些事,還是比較少,除了圍殺尹洪那一次。
“皇上所以會對顧家生疑,不外是因為顧家出了三京官,只要將這三京官全部去了,不就可以了?”顧琰簡單地說道,神色異常淡然。
所謂大道至簡,應付顧家這樣的危機,并不需要用太復雜的辦法,只要舍得下,什么危機應付不了?
再說,顧琰覺得顧重庭在朝中蹦跶得夠久了,不如就趁機將其拔出來,省得他借著殿中省的官職使壞。
“姑娘的意思是全部去了?可是如此一來,顧家嫡枝就沒有人在朝中了,此乃自損根基之事……”風嬤嬤聽了這些話,不禁搖搖頭。覺得這個辦法頗類因噎廢食。
“嬤嬤,這怎么會是自損根基之事呢?這反而是顧家保存根基力量之事!祖父已經年老,父親和二叔都不是才華卓絕的人;連氏那樣的人,能教出什么樣的兒子?三弟口啞,四弟年幼,這樣的顧家嫡枝明顯不濟,強行留在朝中,才是禍害!”顧琰一口氣說道,語氣中有一種深深的悲涼。
這一番說話,她早就想說的了。現在才能說過暢快。重生以來的發生那么多事情。這些說話就越深刻。前一世,顧家落下那樣的命運,固然是顧重庭和秦績所害,又何嘗沒有顧家自取之因?
祖父仁善以至辨人不清。一直對顧重庭寵信有加。這是顧家禍起之源;父親母親性子單純。才會那么輕易遭人屢次陷害。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都脫離這些事好了,省得他們一次次中招陷險。麻煩永遠都不斷!
“姑娘,您……您的意思是說……”這一次,風嬤嬤的臉色終于變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顧琰,覺得這個身量快要和她齊平的姑娘,陡然陌生起來。
姑娘竟然有……如此駭人的想法?!
“嬤嬤,你想得沒有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既然顧家嫡枝非亢宗良選,那么就將位置讓出來,讓顧家更有才能的人頂上,這樣或許能帶領族人開創一步,顧家或有生機!”顧琰快速地說道,話音清冷得近乎殘忍。
這是父母嬌寵著長大的姑娘嗎?這是才十三歲的姑娘嗎?風嬤嬤看著顧琰稚嫩而滿是威嚴臉孔,突然不確定了。
“姑娘……您,您……”風嬤嬤覺得有很多話想說,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風嬤嬤,你去與祖父說,辭官、移宗,這才是絕后患的辦法!”顧琰低低說道,這輕柔的嗓音卻如巨石落地,震得風嬤嬤轟轟響。
辭官、移宗,姑娘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辭官影響尚且不說,宗族嫡枝的身份多么尊貴神圣,這怎么能換呢?饒是風嬤嬤見識再廣經歷再奇,都不能理解顧琰的想法。
姑娘這樣的想法,簡直驚世駭俗。哪一家的姑娘為了“嫡”這個字,用盡一切手段,這嫡出庶出尚且如此,更何況的嫡枝嫡系?如此重要,從沒有聽說移換之事。
顧琰卻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她怕壓抑不住自己的焦躁和憤恨。尊貴神圣的身份又如何?前一世不是被滅個干干凈凈?尊貴神圣的身份如果沒有足夠強悍的力量來維持,就是死路一條!
保存家族力量,能讓家族蓬勃向上,這才是亢宗之選,這才是顧家所有族人得以享福的前提。她是在意自己的嫡枝身份,卻又沒有那么在意,如果有更好的選擇,為什么不走那一步呢?
顧琰焦躁憤恨,是因為祖父顧沾實在讓她失望,這么多明顯的證據,他仍然不舍得對付顧重庭,難道要親眼看到他將顧家拖入死地,祖父才肯真正相信顧重庭狼子野心嗎?
她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令祖父對顧重庭厚愛如此。以前她或許想等待忍耐,但顧重庭一次次有動作,秦績一步步緊迫,讓她無比厭煩,也讓她深刻體會,她不能只倚靠祖父,等他來發現顧重庭的壞。
既然祖父遲遲下不了決定,那么她來幫他下好了,省得這些糟心事一次次出現,省得顧家再重復前一世的命運。
“顧家除了京兆嫡枝,不是還有很多旁支嗎?萊州那一枝,不是還有太奶奶的孫子顧重廉叔父嗎?”顧琰突然一笑,燦若朝華,嬌美得令風嬤嬤一窒。
(章外:555,我早就想讓顧琰霸氣側漏一番了。關于嫡枝嫡系這個問題,其實在古代不是那么神圣不能換吧?不然怎么會有那么郡望?另外,我這算是黑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