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堂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就算時常有人打掃,這里的氣味依然不太好聞,尤其會此刻忠孝堂大門緊閉,氣味便沉郁而類似腐朽,這是長期沒有人居住所特有的氣息。
顧琰坐在忠孝堂的右側最下首的位置上,凝神看著堂匯中央的顧重庭,心中不免有些喟嘆。這個場景,和她剛重生而回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物是人非。
那個時候,她在忠孝堂一心阻止顧重安去西山,阻止前一世的命運繼續上演,為此做了諸多解釋;而如今,顧重庭要在忠孝堂這里,使出渾身解數,須得百般巧舌,才能解釋最近的行為。
而且,這一次,他不可能再輕易得祖父信任,不然,這些解釋說法,就應該會在松齡院內進行,而不會在忠孝堂。
祖父開忠孝堂,就已經體現某種決心了。
她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一點一滴匯聚,才能使得祖父對顧重庭有疑;經歷了這么多事,化解了這么多危機,她才能讓顧重庭走到這一步,讓他在忠孝堂這里被問話。
日月照臨下土,必然也能照出乾坤所有陰私,這一次,她一定要揭開這一切,妍媸美丑,必會無所遁形。
顧琰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她有足夠的耐心。但是坐在她旁邊的顧重安,卻是一臉茫然地看著顧琰和顧重庭等人,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他原本在云山書院,然后被老仆顧祥匆忙喚了回來。他才進家門,就被顧忠領來了忠孝堂,便見到了這怪異的情形。
此刻忠孝堂里就五個人,他們父子三人。還有阿璧和風嬤嬤,她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二弟為何不是坐著,而是直直站在堂中,就像犯錯受審一樣?
“家中,出了什么事?阿璧你為何在這里?”顧重安這樣問道,眼神卻看著一臉沉肅的顧霑。顧霑此刻的表情,清楚表現了他此刻是何等震怒。
聽了顧重安的問話。顧琰正想開口回答。就聽到顧霑沉喝道:“阿璧,將九殿下那些話說出來,我想聽聽他有什么解釋!”——這個“他”當然是指顧重庭。
堂中的顧重庭。聽了這些話神色不由得發白。九殿下的話?是什么話?他想起了九殿下用蹴鞠打破了他的食盒,難道,九殿下知道那些參湯的秘密?
顧琰平靜地見先前告訴顧霑的話語再說了一遍,末了狀似疑惑地說了一句:“不知道二叔是想對皇上做什么呢?連九殿下都注意到了。”
顧重庭聽到顧琰這么說。請吁了一口氣,原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這些似是而非的話語的話。他根本就不用怕什么。
這樣想著,他狀似不解地說道:“父親,阿璧,你們在說什么?什么叫對皇上做什么?我只是即將要離開殿中省了。對皇上極為不舍,心露關切而已!我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要在忠孝堂這里了!”
說罷。他露出了一副受傷的神色,受傷之中還有一種冤屈無奈。似乎真的不知道顧霑與顧琰在說什么。
顧重安聽了這些話,更覺得如云里霧里。父親和阿璧分明是想說二弟做了什么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重庭的辯解,在顧琰意料之中。對此,她也沒有什么好說的。解釋的話語,誰都能說出千百種來,顧重庭這些話,端看顧霑是否相信而已。
顧霑沒有看顧重庭,反而看了顧琰一眼。這個他以為十分尋常的孫女,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譏誚,顯然她根本就不相信顧重庭的說辭。她為何對重庭是如此態度?
“阿璧,你知道什么些什么事情?”顧霑突兀地問了這一句。而這句話,同時令顧重安和顧重庭一愣。
一個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可是顧重庭沒有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撩開了他一直掩藏著的假面,將他的真正面目露了出來!
顧琰眼神一頓,臉上慢慢染上恐懼:“我……我……空翠山上其中一個黑衣人,我見過他找二叔……”
顧琰的話一下,顧重安就神色驚懼,他立刻怒喝一聲:“阿璧,你在說什么?!”
顧琰這些話語是什么意思,太清楚了,她是指空翠山的殺戮,就是與顧重庭有關!
空翠山上的殺戮,是顧重安這一生最危難的時候,那些黑衣人的死壓他一直記得很清楚,那些黑衣人的鮮血噴在他臉上的感覺,他一生都忘不了。
事后,他與顧霑一直在尋找兇手,然而一直無所得。可是,可是自己的女兒竟然說,說那些黑衣人和二弟有勾結!這怎么可能?
聽到顧重安的怒喝,顧琰懦懦地說道,眼中即刻有淚:“我是真的看見……我不敢說,就是說了,大家也不會相信的……”
她原本只是想做一下戲而已,但是眼淚一落下,就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心中異常酸澀,神色就極為凄苦。
就是說了,大家都不會相信!——這的的確確是她心里的說話,也是她心里的無奈。從重生回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告訴祖父和父親,顧重庭不是顧家的人,他是滅了顧家的仇人,他是顧家的仇人!
可是,這樣的話語,誰會相信呢?誰都覺得她是失心瘋胡言亂語,,說不定她還要像韓嫵一樣被活活燒死!
這一切,她怎么敢說?怎么能說?如果不是因為祖父顧霑已經對顧重庭生疑,如果不是顧霑已經知道了那么多顧重庭的事,如果不是時機已經成熟,她絕對不會說出這一切。
她不知道顧重庭要做什么,但她知道絕對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是再放任顧重庭下去,顧家必定會有危險!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和那些人聯系呢?!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阿璧,你是不是失心瘋了。在此胡言亂語?!”顧重庭急急地反駁道,神色霎時慌亂不已。
那些黑衣人都已經全部死了,不可能會有人知道當時的事情,不可能會有人知道!
“我記得,當時三妹妹一直在問我福元寺事情,還有后來邇言院,怎么就那么巧呢?”顧琰的聲音仍有些沙啞。此時。她也不想隱瞞些什么了。她所知道的顧重庭,定要一步步揭露出來!
顧霑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以往那些被忽略的細節。一個個浮出來。阿璧所說的話語,衛衍的書信,還有其他種種,所有的細節都在告訴他。他一直找著卻怎么都找不到的內奸,就是顧重庭!
這個他最為看重的次子。竟然包藏著這樣的禍心,甚至他都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顧霑怒急攻心,想都沒有多想,就抓起了桌上的書信往顧重庭那里扔去。然后惡狠狠說道:“這是衛衍的書信!你說!這是為什么?你為何會收買靈臺郎,讓他們作實阿璧妖孽的事。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這一下。顧重庭才是真正愣住了。衛衍,衛衍不是已經辭官歸隱了嗎?怎么還會有書信來?自己收買靈臺郎的事情。顧霑是怎么知道的?
他覺得腦中一片白茫茫的,就連顧霑的相貌都看得不太清楚。這是極致驚恐之下的失神,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些事情會被揭露出來,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沒有想到過顧家有人知道這些事情。
所以,他還能怎么反應?
顧重安站了起來,走到顧重庭身邊,將撒落在地的書信撿起來,然后攤平了逐字逐句地看。上面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但組合起來之后的意思,荒謬得令他難以置信。
當初為了平息妖孽一事,他東奔西走無比焦心,那時候顧重庭也是一力承擔了責任,以殿中省的便利去司天臺勸說,道一定不會讓司天臺的官員說半句妖孽事。
可是,這書信卻說,顧重庭當初去司天臺,不是為了平息妖孽事,而是為了收買靈臺郎,作實這妖孽事。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顧重安不知道該說什么,尚食局、空翠山、妖孽事,這一件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顛覆了他過去幾十年的認知,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顧霑正想說什么,就聽到緊閉的忠孝堂大門“砰砰”地響了起來,似乎外面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進來!”顧霑按下了所有的話語,這樣高聲說道。忠孝堂這里的事情,可以延遲,外面有什么急事?
“老太爺,九殿下……九殿下就在門外!”進來稟告的,是大管事顧忠。這樣的大事,難怪他會匆匆拍門。
九殿下來做什么呢?這是忠孝堂內所有人的疑問,包括顧琰在內。她是說了九殿下,卻沒有想到他會來這里的,他來做什么?
“重安,隨我同去。你們都留在這里!顧忠,帶人守住忠孝堂,我沒有回來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進出!”顧霑站了起來,掃了顧重庭一眼,然后這樣說道。
忠孝堂這里事還沒完,就算九殿下來了,這事,他都要查問到底。
約是半刻鐘之后,顧霑和顧重安就回到忠孝堂了,他們兩個人的神色都異常難看,顧霑甚至踉蹌了兩下,才能在椅子上坐下。
他深深凝視著顧重庭,隨即閉了閉眼,啞著聲音說道:“顧重庭,我留你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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