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駕到

第七十五章 愛恨一念(1)

戚氏出嫁,十里紅妝。

皇甫家有的是錢,即使只是一個繼室,隨隨便便也是這樣大的排場。

陸微云站在茶樓上目睹這一切,舉杯遙遙敬她。這么長時間的感情,他只能做到放手,但祝福的話絕說不出口。

在戚氏婚后,陸微云無法再在原來的官職上呆著了,這是用她關系謀來的,他接受也是為了能夠娶她,如今毫無意義。

陸微云渴望成功,但是他的成功一定與她再無絲毫關系。

同年,陸微云投筆從戎,隨大軍奔赴高麗戰場。

因中過進士又讀過兵書,是軍中難得的人才,幾次英勇的表現引起了老將軍的注意,在老將軍徹底挖掘了陸微云的才能,幫助他完成了從文士到武將的轉變。

陸微云的作戰風格如狼一般,隸屬與他的軍隊紀律嚴明,攻無不克,立下赫赫戰功,用了八年時間便掌管一方兵力,成為大唐最得力的戰將之一。

這些年來,他已經越來越少想到戚氏,若不是那一日……

那一日,西山寺前滿樹紅絨。

戚氏一身深藍色衣裙,云鬢花顏,扶著侍女的手從馬車上下來,順著山路拾級而上,而他正巧從山上走下。

合歡樹的香氣幽幽,仿佛時光如梭,他和她一直都在這西山。

戚氏眼睛倏然間盈滿淚水,她垂頭,微微往一邊挪半步讓他過去。

兩人擦肩而過,復雜紛亂的心緒之下似乎有什么要沖破。又被強行壓了下去。

那天陸微云心里憋悶,去東市喝了點酒,去了皇甫府,但他并沒有沖動的進去,只是接近過一次之后,連續幾天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附近。

連續來五天,陸微云大致將皇甫府的情況弄清楚,這樣疏漏的防守,他很容易便避開所有人潛入了府內。

當他看見滿院子的合歡樹,心中便忍不住歡喜。他想戚氏小字暮云。又種了這么多合歡,心中定然還惦記他。

他隔窗看見戚氏的身影,仍舊未接近,連續看了幾日。趁侍女離開的間隙輕扣她的窗子。

天色還早。戚氏慌神。壓低聲音問,“是誰?”

“是我。”他道。

聽見沉厚熟悉的聲音,她更是心慌意亂。只說了句,“你等等。”

“我在合歡林里等你。”他飛快的道。

戚氏身邊伺候的人不多,只有貼身侍女枝香會時時跟在身側,其他婢女就算一時見不著她,也不會覺得奇怪,亦不會去找她。

若把枝香支開,肯定還是會有侍女過來聽遣,只能想辦法把枝香弄暈,可她手邊又沒有合襯的東西……

戚略想了一下,她每日下午都要喝藥,算算時間應該不久就能熬好,于是便去院子里摘了幾把草藥,去了廚房。

熬藥的侍女見了她,連忙起身施禮。

“枝香沒過來?”戚氏問。

“回夫人,枝香姐姐剛走不久。”那侍女道。

戚氏道,“你去找她,到屋里等我。”

“可是這藥……”

“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那侍女遲疑了一下,見戚氏緊繃著的臉,不敢再說什么,順從的應了。

戚氏確定人已經走遠,便立刻把藏在袖子里的草藥拿出剁碎,一股腦全部都放進藥罐里。

飛快的清理了殘渣,藥又煮了一會兒,那侍女便回來了,“夫人,枝香姐姐已經在等您了。”

“嗯。”戚氏頜首。

那侍女蹲在藥爐前,聞著味道有一點點不同,但也沒有多想,這藥是夫人自己喝的,夫人自己看著能出什么問題。

戚氏回到屋里,隨便尋了些事情交代枝香。

一會兒藥便送來了,枝香便用藥碗晾涼。

“枝香,你來嘗嘗這藥味對嗎。”戚氏把碗遞給她。

這是寧神的藥,平常人少喝一點并沒有什么關礙,枝香接過來喝了一口,“奴婢覺得與平時沒有什么不同啊?”

“再嘗嘗。”戚氏道。

枝香只好又喝了兩口,仔細嘗了嘗,“好像比平時味重了點。”

說著又喝了一口,而后確定道,“確實有點不同,醫者沒有換方子啊?奴婢去看看藥。”

“罷了,我有點累,先睡一會,你去耳房候著吧。今晚不用喝藥也能睡著。”戚氏道。

待枝香去了耳房,隔了片刻,戚氏喚了幾聲,確定她已經睡著,便起身悄悄離開屋子。

夕陽微落。

陸微云已經等了她很久,看見熟悉的身影走入林子,四處張望,走到他所在樹下。

他坐在樹上,將手里的絨花拋落,正好落在了她發上。

“陸將軍?”她輕聲喚道。

陸微云輕盈落在她身后。

兩人相距只有一腳之距,戚氏聞聲回身,恰似撞入他懷中。

戚氏聞見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阿羽。”他道。

戚氏急退了兩步,卻被他一把拽住。

“陸將軍,求你放手。”戚氏低聲哀求道。

陸微云松開了手,目光沉沉的看著她,“阿羽,你心里還有我嗎?”

戚氏無法否認見到他的快樂,仿佛那些死去的一切一瞬間又活了過來,但他們是不可能的,知道這些徒增煩惱罷了。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時過境遷,你我都回不到過去。”戚氏忍不住流出眼淚,以前身份差距無法在一起,如今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卻依舊無法在一起,“倘若我心里還有你,你當如何?休妻娶我?還是要我為妾?”

皇甫家不會反對戚氏再嫁,畢竟她只是繼室。也沒有為皇甫家誕育子嗣,將來皇甫家也不會有她的牌位,但是做過堂堂華國公夫人,豈能給人做妾?

休妻?

以戚氏對陸微云的了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陸夫人在家苦守這么多年,是他孩子的母親,為他操持家事侍奉母親,即便不愛,他也不可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事。

時隔這么多年。什么都改變了。可是兩人相隔咫尺,仍是天涯之遠。

“陸將軍,好好過你的日子吧。”戚氏含淚帶笑的望著他,似譏諷。又似絕望。“我這輩子的夫君只有一個人。我要為他守節。”

陸微云被她的神情和語言激怒,在心底壓抑的十年的感情驟然如山崩般爆發,一把抓住她。“如果只有一個人,那也是我。”

戚氏無聲掙扎,扯亂了他的衣襟,連他平時用來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戚氏狠狠咬了他一口。

陸微云不怕疼,但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稍一遲疑,戚氏便逃離開,從地上撿起匕首,利刃出鞘橫在脖子前,“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以為你的命能威脅我?你當我是什么?”陸微云冷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愿意就闖入我的心里,膩了就拂袖而去?戚羽,你往這兒插,讓我看你的心是不是紅的。”

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將匕首從她脖子邊扯開,對準她的心口。

戚羽死死咬著唇,“如果是我前世欠了你,今日便全還給你!”

話未說罷,便用了全身力氣撞上匕首,又就著他的手用力拔出來,“你看見了沒有?”

是紅的。

溫熱的鮮血噴的四處都是,染了陸微云滿身滿臉。

“誰在林子里?”守門的婆子聽見聲響,站在林外揚聲問道。

無人回答。

陸微云一手按住戚羽的傷口,一手攜著她翻墻出去。

林子很大,陸微云和戚羽在另外一邊,那婆子走進林子看了看,并沒有異樣,濃郁的花香掩蓋了血的味道,她惦記著無人守門,便又返回門房。

陸微云抱著她往醫館趕。

“云哥。”戚羽緊緊拽著他的衣襟,“你……帶我去西山吧。”

人對自己生死總有一絲絲的預料,戚羽能感覺到自己要死了,“求你,我不想死在醫館里。”

戚羽的血,將陸微云澆的無比清醒,也很清楚她活不了了。他見慣了生死,此時此刻,說不清是什么感覺,慌亂?可是他這么鎮定;心痛?他只覺得麻木。

陸微云改變路線,抱著她徒步往西山跑。

時已入夜,星垂天邊。

趕到西山的時候,戚羽已經沒有呼吸了。

陸微云抱著她到了一間破敗的觀里。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任何真實感,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而已。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對她的深情,對她背叛的憤怒,全部都被壓在心底,這么些年過去,不減反增。

陸微云把臉埋在戚羽頸間,還能感受到一絲絲溫熱馨香。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涼意習習,也沖掉他們一路留下的血跡。

陸微云想了很多,他們的過往,他獨自拼殺,他的抱負,他的家……

那些因回憶惹起的紛亂逐漸又歸于清晰。

戚羽,這一生我沒有什么對不起你。

雨停,天邊透出微光。

陸微云脫下外衣包住戚羽,將她的尸體送回皇甫家。

樹上的血基本都被沖掉,其實他可以將她送回房間,做出一個自殺的假象,但是一來破綻太多,二來他就是不想讓她如愿為華國公守節。

他站在樹下,用匕首狠狠刺入胸口,又拔出來。

血噴灑出來,而后他按住傷口,把戚羽放到了合歡樹下。

陸微云慣于殺人,手起刀落,沒有任何猶豫,也知道傷口在何處不會致死。

“你說,我究竟是惦念她還是早就心存抱負?”陸微云問魏潛。

如果不是心存抱負,怎么會冷靜的做這些事情?如果恨她,為什么又這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