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的這般親熱,其實統共也就見過兩回而已,所以略略說了幾句別來之情,話題便引到了孩子身上,謝母道,“你真是會教孩子,凈兒凝兒都這樣好,方才也見了況兒,小小的人兒卻是見識不凡。”
凌氏笑道,“但看您教出子清那般俊秀人物,我就不敢在您面前自稱會教孩子。”
“他呀!我真是懶得管,整日的不著家,還是女兒好,自打膝下閨女嫁去了別人家,就總盼望子清能給我娶個貼心的兒媳婦回來,也好收收他的心。”謝母話雖這樣說,但絲毫不掩飾表情里的自豪。
“子清要進學呢,大好的年紀在家里哪能呆得住?”凌氏道。
崔凈知曉母親來的急,八成還不知道謝家為何來長安,便適時道,“以后您久居長安,若是不嫌我鬧騰,我可要常常去叨擾了。”
“那可求之不得。”謝母拉著她的手道,“你們姐妹倆都住我家里才好。”
“表嫂是回永興坊的老宅住?”凌氏問道。
“正是。”謝母道,“老宅一直留人看護,前兩年也才修繕過,正好搬進去住,咱們離得這樣近,以后要常常走動。”
謝家所在永興坊與崔家所在崇仁坊就只隔了一道街的距離。
凌氏與謝母從江左聊到清河,又從清河聊到長安,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崔凈在一旁偶爾插上幾句。崔凝很少說話,只是偶爾謝母問起的時候才乖巧的回答。瞧上去也是一派恬靜端莊的淑女模樣,全看不出昨天一拳將宛卿打趴的生猛勁兒。
崔凝在旁聽著,大致也總結出了謝家如今的狀況。
謝飏天縱奇才,不僅他這一支族人寄予厚望,整個謝氏都不例外。謝家早已不復昔日煊赫,但是根基仍在,只要出一兩個宰輔,他們就有機會尋回昔日榮耀,謝飏身上的重擔可想而知。
謝家早已做好準備,一旦謝飏進入官場。謝氏所有為官者皆會不遺余力的幫助。
如果說凌策的責任是保護凌氏現有的一切之外努力進取。那么謝飏的責任就是帶領整個謝氏卷土重來。
不知不覺便到了午時。
午飯時是男女分席,午飯之后又至涼亭中略坐了一會,謝家便告辭了。
崔氏叫了崔況過來,問道。“謝家今日來訪只是因遷居之事?”
“約莫還有正式詢問婚事的意思吧。不過我琢磨。祖父的意思是回絕了。”崔況道。
“什么!?”凌氏再好的修養都快跳起來了,“子清多么好的孩子,父親怎么能……今日子清也在?”
崔況懶懶的靠在胡床上。打了個呵欠,“在啊。”
“那他聽了之后有什么反應?你覺得他有沒有看上凝兒?”凌氏見兒子瞇著眼睛就要睡,直接伸手過去把他揪起來,“坐直了好好說。”
崔況困極了脾氣就不好,“哎呀,二姐上次做了什么事兒,您心中當有數吧?十二三歲冒冒失失的毛丫頭,表哥眼睛又不瞎,怎么會看上她!”
凌氏抬手就給他后腦勺一巴掌,“有你這么說姐姐的嗎!”
崔況捂著頭,“明年若考不上狀元,肯定就是這一巴掌的緣故。”
“去去去,快滾。”凌氏脾氣也上來了,今兒真是沒件好事。
“我要在這兒睡覺。”崔凝直接賴在胡床上,閉上眼睛。
凌氏懶得管他,吩咐侍女照顧好他,徑自起身去找崔凝了。
青心剛剛給崔凝換下衣服上完藥,便見凌氏進了屋,遂蹲身施禮,“夫人。”
“母親?”崔凝起身迎上去挽著她,“您怎么不午休?今天累壞了吧。”
見到崔凝這樣體貼,凌氏什么氣都沒有了,摸摸她微汗的額頭,“怎么屋里不放冰盆?”
“我不習慣放那個,讓青心放了兩盆井水,也很涼爽呢。”崔凝扶她坐下。
凌氏嘆了口氣,心想這個女兒這么乖巧,怎么命這么不好呢。
她看崔凝滿眼都是好,好似全然忘記了她闖過的禍。
崔凝給她倒了杯水,問道,“母親有心事?”
“凝兒,你覺得子清如何?”凌氏下定決心,如果崔凝看上謝飏,她就是豁出臉去也要促成這門婚事。
崔凝歪頭想了半晌,“表哥就像……神君一樣。”
凌氏一聽便覺得有戲,將所有侍女都遣出去,這才道,“咱們娘倆說說悄悄話,你告訴母親,可喜歡表哥?”
若是謝飏年紀再小點,凌氏完全不必這么著急,可是如今她不能這樣干等著崔凝自己開竅,萬一她開竅之后覺得“除卻巫山不是云”,那豈不是糟糕?她作為母親,看著好的肯定要幫著把關,但嫁人過日子的畢竟是崔凝,這種事情如魚飲水,她不愿意一手做主。
崔凝聽她這話,就笑道,“母親,神君是用來供著的,您可曾見過誰跟神君過日子?”
崔凝被灌輸了這么久,現在也明白婚嫁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她還不知曉男女之情,因此談論起來頗為淡定坦然。
“那可曾想過,愿意跟什么樣的人過一輩子?”凌氏笑問。
如果可以,她想一輩子呆在道觀里,和師父師兄們過一輩子。崔家人所有人對她都很好,可是她心里始終存著這件事。
把心緒藏起,崔凝嘿嘿一笑,“我還沒有想好吶。”
“唉,這事兒也急躁不得。”凌氏摸摸她的腦袋,似是自語,“子清這樣的人才,百年不出一個,我總想給你們最好的,自然舍不得放棄,可是倘若不是注定的緣分,怕是再如何努力也都白費功夫。”
“母親,謝家今日是不是來相看我?”崔凝仰著腦袋問。
“不害臊。”凌氏笑著點了點她的腦門。
崔凝湊上去抱住她,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母親別傷心,他們家看不上,還有別人家呢?”
凌氏被她說的哭笑不得,“況兒有句話說的對,想的少會比旁人過的更好。你躺會吧,下午還要去官署。”
崔況原話可不是這么說的,他是跟凌氏說:傻人多福這句俗話還是挺有道理。傻子想的少,沒有近愁沒有遠憂,說不定比旁人過的更順心。
然而,崔凝并不是沒有憂愁,只是她從不愁自己的事情罷了。
“嗯,母親跟我一塊躺著吧。”崔凝忽然懷念在清河時與她住在一起的感覺,當時覺得很別扭,現在卻覺得很自然。
凌氏便令侍女在屋里加了兩個冰盆,母女兩個躺在席上說著話,慢慢睡去。
睡了半個時辰,青心叫醒崔凝,替她梳洗換上官服,坐車去了監察司。
她一踏進大門,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就連守門人瞅著她的眼神都有三分探究。
在一路的注目之下,崔凝惴惴不安的到了掌書處。
典令不在,扈童便將她拉到一個僻靜處,開口就問,“宛典書攔你了?有沒有受傷?”
崔凝搖頭,疑惑道,“你不知道她受傷的事兒?”
“知道啊!滿監察司都知道了,不過大家都猜她是裝的。”扈童打量她幾眼,發現確實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才接著道,“你這樣柔弱的小娘子,怎么就能把她給打趴了?她又不是紙糊的。”
那天兩人說話的地方就在監察處門外,有人見宛卿倒下便很快請了醫者,不過她死活不愿意在男醫者面前寬衣,所以最終被送回府中。
“快進來,典令回來了。”冉欣匆匆過來喊她們。
扈童與崔凝忙跟著進了屋。
盧續搓了搓兩撇小胡子,笑瞇瞇的看向崔凝,“崔典書,最近魏大人要外出辦公,身邊需跟隨一名文書,他點名要了你,你收拾收拾跟著去吧。”
“啊?何時出發?”崔凝又驚又喜。
“明日清晨。”盧續道,“你這就去魏大人那邊問詳情,然后就回家準備去吧,若是崔大人不準你去,早些傳話來衙門,我好安排換人。”
“好。多謝典令!”崔凝施禮。
出了掌書處,她喜滋滋的往監察處去,亂七八糟的想法紛涌而來,就沒太留意看路,不妨到了游廊轉彎處竟然一頭撞到個人。
咕咚一聲,崔凝只覺得那人身上硬邦邦的,眼前直冒金星。
“做了官還是這樣冒失。”悅耳的男聲不疾不徐響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