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很頭大。
“你們說,這個案子怎么審?”刑部尚書撓撓頭,覺得自己頂上的三千煩惱絲就快保不住了!
“要我說啊,還是呈給皇上,由皇上定奪吧?”刑部左侍郎試探問道。
右侍郎沒好氣瞪他,“什么都沒查,什么都沒問,就這樣呈交皇上,皇上要是問起來,咱們怎么回答?”
要他說,這種家族糾紛,擺明了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鎮江伯府有錢,永寧侯府沒錢,親戚間相互幫襯著錢財,這不是很正常的嗎?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嘛!
現在不過就是,鎮江伯不甘總是為永寧府的花銷付錢,而永寧侯府上上下下大手大腳花錢花慣了,不肯讓冤大頭就這么跑了,于是天天上鎮江伯府去鬧騰,想要逼得鎮江伯受不了,松口答應他們繼續供應他們花銷。
只是,這回他們錯估了,鎮江伯非但沒答應他們的要求,反倒將他們一家子全告了官。
其中一項罪名,便是意圖謀害涂家子嗣。
“單就這項罪名,就沒辦法輕放。”刑部尚書重重嘆息,永寧侯一家也是,做得太過份了!
滿府開銷近半都是在鎮江伯府的鋪子賒賬,兒孫在外的花銷也都掛在人家的帳上,這還不夠,竟然還想謀害人家子嗣,真不怪看似老好人的鎮江伯要動怒翻臉。
鎮江伯狀告永寧侯府一事,在京里掀起了軒然大波,早些年,永寧侯權勢遠大過鎮江伯這新貴,老永寧侯給嫡長子周仲春求娶鎮江伯原配嫡長女涂氏為妻。人都說是鎮江伯府高攀了!
可是隨著時光推移大浪淘沙,永寧侯府后繼無人,沒人重振老永寧侯昔年榮光,但鎮江伯府卻不然,鎮江伯世子可是在塩運使這個位置上一坐數年,年年考績都是優呢!
反觀永寧侯府呢?
永寧侯除了個侯爵頭銜,身上是既無實職也無虛銜。世子更是連太學都只讀了一年就被淘汰了。至于他其他兄弟,就更甭提了,連太學都進不了。學文不成,習武也吃不了苦,無人重振祖輩榮光。
老永寧侯和老鎮江伯一樣,長年在外征戰。把家業、兒女都交給妻子,老鎮江伯夫人是繼室。對元配嫡長子她是輕不得重不得,見他行事荒唐,多說他兩句,他長姐涂氏就會怒氣沖沖的回娘家來給弟弟撐腰。老鎮江伯夫人無奈,只得不管他,并嚴加管教自己的兒女。
后來。老鎮江伯從戰場上歸來,發現長子不止不成材。竟然還嫌他這做父親的礙眼,收買了他身邊侍候的丫鬟想毒死他,虧得他命大,逃過一劫,只是這逆子是不能再留在府里,他不顧長女反對,將他除族,并打斷他一雙腿,將他拘在老家,交給心腹看管。
然后把家業傳給了繼室所出的嫡次子,也就是現在的鎮江伯涂方海,他也許很平庸,但好在他有一個賢妻,和出色的長子。
永寧侯府就沒鎮江伯府那么幸運了!
老永寧侯一輩子為大燕效命,征戰四方,妻子卻是個心慈手軟耳根子軟的,長子周仲春眼高手低是個庸才,次子周仲夏比長子略好些,但都不及么兒周仲秋的聰慧和能言善道。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周仲夏相貌俊美又會討老人家歡心,老永寧侯夫人一度想要丈夫改立么兒為世子,這件事在周家引起不小的風波,后來雖然不了了之,但終究讓兄弟間有了隔閡。
偏疼小兒子的老永寧侯夫人事事順著么兒,就像涂三夫人一樣,兒子沒開口要錢,她就已經雙手奉上,以為家里有著金山銀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她寵著么兒,長子夫妻和次子夫婦看著眼里,心里怎么會沒有想法。
于是等老永寧侯過世,永寧侯繼承家業才赫然發現,家產已被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揮霍得差不多了!
知道內情的人家,說起永寧侯府時,都忍不住要教訓自家兒孫,娶妻娶賢!看看兩代永寧侯夫人,一個是胡涂耳根子軟,一個是囂張跋扈心思惡毒,前者就不說了,后者竟然縱容孫子的妾室,給娘家侄孫媳婦下毒?
既然都能謀害娘家子嗣了,那她有沒朝女婿和孫婿家下毒手呢?
消息一出,周家的親戚們人人自危,周家出嫁的姑奶奶、姑太太們哭哭啼啼的喊冤,其實高門大戶的內宅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兄弟鬩墻、妯娌不合、妻妾爭風、嫡庶爭寵,怎么可能是干凈的?
有的時候是,主子們無心去爭斗,可耐不住底下的人要爭出頭啊!
跟著姑娘嫁到婆家的人,想要立足,就要想法子把姑爺院子里的那些老人打壓下去,而那些自小侍候少爺長大的丫鬟、仆婦,又怎么肯被這些新人踩下去?
于是乎競爭無所不在,時不時你踩我一腳,我絆你一腿的,要是自小侍候少爺長大的通房丫鬟們加入戰局,那情況就更加激烈了!
而這還只是新婦進門后,陪房和陪嫁丫鬟們與侍候姑爺的老人之間的沖突,若再加上婆婆、太婆婆院子里的人,還有妯娌們的人,那可就熱鬧了!
所以周氏女們沒有辦法說自己絕對清白,但因為這件事,使得她們的處境更加艱難。
不止周仲夏的女兒、孫女們怨怪永寧侯夫人,就是永寧侯夫人的女兒和孫女也怪她。
永寧侯夫人氣死了,她真沒授意讓范安蘭去害范安菊啊!她頂多,只是沒攔著而已嘛!誰知道那個死沒良心的家伙,竟然就告到官府去了呢?
不得不說,這件事成了年前,京城里最熱門的話題,平頭百姓們不用操心這案怎么審,這罪怎么定。他們就熱衷在這豪門權爵間的恩怨糾葛。
對范家來說,除了范大老爺因范安蘭之故,十分關心此案外,其他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畢竟范安蘭已不是范氏女。
不過范安柏因在皇帝身邊當差,所以對此案是不得不關注,尤其當皇帝看了卷宗。發現涂家的直接受害者和周家的加害者都姓范。他不得不回答皇帝的疑問。
“是,她們二人都是微臣的庶妹,涂家孫媳范安菊被記在母親名下的二妹。而周家那位范姨娘,則是已被出族的三妹。”
皇帝對周姨娘母女的事略知一二,他同情的看著范安柏,“朕聽說。這周氏也曾意圖謀你母親?”
“是,臣聽家里人說。當時母親懷著微臣,因是頭胎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懂,對周氏送來的吃食毫無防備,一個不注意補得太過。生產的時候差點就難產了”
皇帝聞言,好奇的追問起來,把范安柏問得是面紅耳赤。最后只得以不是學醫的,不懂其中藥理并建議皇帝不如去問御醫們。才得以脫身。
不過誰也沒想到,皇帝這一好奇,竟然讓他追查到,其生母的死因。
原來當年先帝元后身體一直很健壯,皇帝記得很清楚,他母后還能跟著父皇去秋獵,她可不是坐著御輦,而是全程騎馬陪著先帝去圍場,元后身手矯健,獲得不少獵物,把那些矯揉造作的宮妃們給比得頭都抬不起來!
只是突然間,元后的身體變差了,然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皇帝當時還小,雖知道母后的死有蹊蹺,卻不知從何查起,登基后,太后把持著后宮,他想查卻處處碰壁,只得將這事放在心里。
直到現在。
范安柏說起,才讓皇帝有了新的想法。
周、涂兩家的官司說難很難,說簡單,也很簡單,不管有沒有得手,有犯意、有人證、物證,足矣!
范安蘭原以為自己所為不過就是件小事,再說,又沒真的造成傷害,不想,卻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永寧侯被申斥,令其在家好生反省,永寧侯世子等,皆有他案在身,還押,女眷除范安蘭伏法外,其余人發還。
從大理寺女監出來,永寧侯夫人恍如隔世,雪花輕輕飄落,碰到了她的臉頰,然后化成水,滴落到她的衣領,滑到衣服里,令她打了個寒顫。
“夫人,雪大,咱們先上車吧?”府里的大總管親自帶著趕車來接人,丫鬟撐著傘走過來道。
世子夫人等人跟在侯夫人身后,緩緩步出大理寺大門,丫鬟們忙上前侍候她們上車,一路無話,回到府門前,大總管請侯夫人跨火盆,然后拿著柚子葉沾水,灑在她們身上,給她們去楣氣除惡運。
等她們歇息后,才來向侯夫人稟報眼下的情況。
得知丈夫和兒子還關在牢里,世子夫人不由氣急,“怎么回事,不是只有鎮江伯告我們家而已?怎么還有他案待查?”
大總管很無奈,他怎么知道呢?“一開始是只有鎮江伯告咱們,但后來,陸陸續續又有好些人家狀告侯爺、世子及諸位爺和少爺們。”
永寧侯夫人原本富態慈愛老太太模樣,進了監牢熬了幾個月,整個人迅速消瘦,臉上的線條尖刻,五官顯得格外衰老。“咱們家的親戚都沒有幫著走動嗎?”
大總管苦笑,府里還有什么親戚啊?幾位少奶奶的娘家雖有打發人來,但人家都只問幾時能把他們家的姑奶奶接回去,待知道在牢里時,無一例外的破口大罵。
大總管看了一圈,沒發現范安蘭,不禁悄聲問,“怎么沒看到范姨娘?三老太太打發人過來問,她幾時能回來?”
“她回不來了!”一個少奶奶沒好氣的道,就是這賤人的錯!要不然家里也不會遭此橫禍。
大總管面上詫異,其實他在外頭比她們要早知道消息,只是故意問一句罷了!
永寧侯夫人沒好氣的打斷他們的對話,問起永寧侯他們的事,大總管道,“小的昨日才去看過侯爺和諸位爺、少爺們,他們都還好。”
只是他們官司纏身,說不準幾時會被刑部的人用刑,不過大總管沒說,省得這些夫人、奶奶們鬧騰起來,逼著他想法子救人怎么辦?
侯夫人涂氏她們畢竟是內宅女眷,對這些事并不是很清楚,只盼著男人們能回來做主。
當日稍晚,永寧侯回來了。
周二老爺得到消息帶著兒孫趕過來,看到他大哥時,差點就認不得了!怎么會瘦得脫了形啊!
兄弟兩辟室密談近兩個時辰,周二老爺出來時,臉色不怎么好,他沒有多說什么,領著自家兒孫走了。
永寧侯夫人久等不到丈夫出來,才急忙帶著媳婦們進屋去,隨即就傳出驚呼,丫鬟仆婦們亂成一團,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快,快請大夫來!”
永寧侯中風了,永寧侯夫人也跟著病倒,世子夫人帶著妯娌和媳婦們幾乎要忙昏頭,除了要侍疾,還要打點牢里,讓丈夫、兒子過得好一點。
當周家這些爺兒們的判決下來時,正好趕上西北傳來喜訊,羌部內亂平息,由羌部黎姓長老勝出為王,原羌部大王子女及太后皆死于戰亂中,老大王元后之孫于亂中愴慌逃出,投奔北齊。
這日大雪紛飛,通州驛站迎來風塵仆仆的一行人,馬車直入客院,杜云方扶著小廝的手下車,他的傷是好了,可是留下后患,每當氣候變化,他的胸口就會疼痛難耐,杜云啟請大夫給他看過,都說沒事,應是心病,就連藥谷的藥鋪坐堂大夫也這么說,連方子都沒開,只說讓他靜靜休養幾年,若是能想開,就沒事了。
杜云啟不置可否。
杜云方卻清楚,自己為何這胸口為何會疼痛難耐,因為他無法忘記,大嫂那些仆婦和丫鬟是怎么死在自己眼前的,殺死她們的,不是那些流匪,而是萬公子那伙人。
他還記得,小侄女是怎么被活活摔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只要閉上眼就揮之不去。
杜云啟和這個弟弟不熟,雖然肩負起長兄的責任,把他接去任上調養,明知他心病纏身,卻不知怎么開解他,另一方面,他想,自己是怨怪三弟的,若不是他被人擄走,也不會被人以他為餌,敲開縣衙大門,堂而皇之的帶著高明亭他們。
長嘆一聲,朝小廝示意,讓他上前去幫忙照顧杜云方,他轉身和驛丞問起京城的消息。
當得知永寧侯府和鎮江伯府的官司時,他不禁嘴角微抽,再聽到驛丞說,周家男丁如今只剩牙牙學語的幼兒,及永寧侯時,他驚訝的追問,“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要謀害涂家子嗣的是周家的一個姨娘嗎?怎么世子他們不是被判腰斬,就是流刑?”
“嗐!這墻倒眾人推啊!侯夫人的娘家都把他們一家給告上了,其他被周家迫害的人家,還不趁機跳出來討公道?這周家正在風尖浪頭上,人家都告上了,衙門不能不接!而且還不能審判不公偏袒周家,本來可以輕判的,全都加重量刑。”
杜云啟想到了萬公子他們,與驛丞又聊了幾句,就說起西北的戰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