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寒風呼呼吹,杜云尋和大小舅子在畫室里吃著鍋子,熱氣騰騰中香氣跟著翻騰,勾得人食指大動。
“相比起他那個妹妹,他真的不壞。”范安柏從鍋里挾了燙得鮮嫩的肉片,在醬碟里沾了下,若有所思的道。
杜云尋點點頭,小萬氏把兒子保護得很好,所以他對小萬氏悍然持刀殺人剖腹取子一事無法釋懷,杜相他們也是想著保全這孩子,不忍心讓他在京里面對蜚短流長,更不想讓他被萬家人拖累,才把他送出京去,卻沒想到,會讓他陷入另一個危機中。
“說起來,也不知該說是他運氣不好,還是命中注定的。”范安岳嘟著嘴挑了一塊羊肉片,沾了醬后直接往嘴里塞,隨即就被燙得哇哇大叫。
范安柏看他一眼,笑著把自己剛才那塊肉片放進嘴里,細細品味。
小萬氏被送去莊子上,她娘家一大群人蝸居在城外的莊子上,那么一伙人要吃要喝,有什么辦法能在最短的時間,弄到一大筆錢?杜云蕾‘已死’,小萬氏的嫁妝,杜家不會去動,當初不就是因為要清查清楚好封存起來,才會意外發現小萬氏竟挪用了杜云尋生母的陪嫁的嗎?
杜云方向來與外祖家親近,盯上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所以杜云尋才會安排人,故意把人引往北邊去的,只是他們沒想到,大萬氏的娘家人也同時盯上了杜云方。
都已經為了讓他避開而送他出京了,卻反而被人逮了去,真是叫人無言。
“舅公怎么說?”吃完肉片,又喝了碗湯,范安柏才開口問。
杜云尋嘆氣。“祖父說心病得要心藥醫,但是,杜云方的心病,我們真不知解藥為何!只能夠盼著時間能讓他慢慢走出來吧!”
郎大夫其實是建議他們,還是把杜云方送出京城,遠離杜云啟和杜家,省得他看到杜云啟父子。就會想到高明亭主仆的枉死。
杜相心里也偏向于此。只是礙于杜大老爺,小萬氏半死不活,杜云蕾已出族。如果杜云方再離開杜家,外間不知要怎么碎嘴了!
指不定會批是杜云啟容不下這個三弟,所以逼著他離開杜家,萬一讓御史抓著不放。杜云啟的仕途肯定要受到影響。
但是不送他走,他的心病無解。也只是等死了!
范安柏無比慶幸,這種麻煩事不是發生在范家,杜相若真讓杜云方離開,杜云尋的名聲也不會受影響。他妹自然也不會受影響,唯一可能受到影響的,就只有杜云啟。
想到這兒。范安柏不禁要為他一掬同情之淚,還記得初下湖州時。那個不知人間愁的大男孩,向他請教要怎么親近他弟時的尷尬,成親后,被妻子無視也不以為意,和小路一起玩鬧,他那會兒真有點討厭他!
因為看到杜云尋被長輩漠視,變得孤僻陌然,再看被祖父細心呵護長大的杜云啟,再想到自己,祖父怕父親偏疼庶子,而將他留在京里細心栽培,都是跟在祖父身邊長大的,自己每天的功課繁重,幾乎要壓得他喘不過氣,而杜云啟卻是跟在杜相旁邊,一派輕松,怎不叫人不平?
一樣是長孫,祖父告訴他,父親靠不住,母親是內宅婦人,若他不強大起來,是沒辦法幫母親護住弟妹。
他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阿昭出事。
他自責內疚,但緊接著,打擊接踵而至,阿昭在自己家里,被丫鬟和庶姐連手欺凌!他竟然沒發現!
所以后來他把妹妹護得很緊,與其說是范太傅挑孫婿,還不如說是他挑妹婿,杜云尋在南下的船上教小路畫畫,面對癡傻的阿昭,他并沒另眼看待,而是一視同仁的教她畫畫,也是他細心,才會發現阿昭的右手有傷。
當時和他們偶遇的崔家人,及姜家繡莊的大少爺,都有心求娶阿昭,以為他們委屈把個傻子娶回家供著,就能得到范太傅的援助!就算他們想,也得看他這個大哥同不同意!
原本他只是想,讓阿昭多學些東西有好處,卻是沒想到,杜云尋和自己一樣,竟看出阿昭是裝傻的,小路就沒看出來,可見復常對阿昭的用心,所以后來他才會讓他們有機會相處,而杜云尋也不負他所期待,向杜相提出想求娶阿昭。
只是不曉得這家伙是怎么做的,竟然讓杜相以為那是他自己的想法!
杜云啟有復常這么一個弟弟,還真是走了好運。
當初小萬氏千方百計想把侄女、外甥女塞給他們兄弟,是杜云尋出策,讓杜云啟去參加梅州棋會奪了狀元,聲名大噪,他的婚事就容不得小萬氏擅自做主,因為只消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讓杜相知道,畢竟杜云啟小有名氣嘛!
回京成親時,也是杜云尋點撥,他才趕在成親前返家,小萬氏想坐實他和她的外甥女日久生情的事,也不得不無疾而終,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風塵仆仆趕回來成親的人,會有精神去跟表妹天雷勾動地火,然后在成親前和表妹成其好事!
更別說,杜云啟和繼母的關系并不好,他怎么可能會在成親前夕,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打發妻和岳家的臉面?
小萬氏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她算計的好好的事情,為什么總是功虧一簣!
原以為杜云啟的好運會這樣持續下去,不想,妻子竟然會死于非命。
對于這事,他和妻子討論過,他問妻子,若是她,會輕信萬公子所言,帶著孩子跟著他走嗎?
他還記得,妻子嗔了他一眼,道,“我才不像杜家大表嫂呢!她是寧可相信外頭的流言,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我對杜家大表哥不熟,不知道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個怎么樣的人,祖父是個怎么樣的人,所以我不管外頭的人怎么說,我只信你。”
對于已死的人,他也不想多說什么。只能說。舅公真是看走眼了!挑上高明亭做孫媳婦。
不過,他老人家好像看走眼的事,也不只那么一件。他身為晚輩的,還是別在這里腹誹他老人家了。
杜云尋不知大舅哥已經從他祖父、大哥和過世的大嫂全都暗批了一遍,正殷勤的給兩位舅兄燙肉片。
“行啦!別只顧我們,你自己也得記著吃。”范安柏擋住碗口。不讓杜云尋再挾肉片給他。
“我這不是怕招呼不周嘛!回頭阿昭要是怪我,可怎么辦?”杜云尋笑。范安柏堅持自己來,他便不再挾肉給他們兄弟,卻是轉頭問,“去看看二公子吃好了沒。讓奶娘把他抱過來給他舅舅們看看。”
范安岳聞言顧不得吃,急急催著人快去,那小廝應諾。急急忙忙轉身就要跑出去,還是杜云尋沒好氣的在后頭提醒。“穿上蓑衣和木屐再去,回頭病了可不好受!”
“是。”小廝折回來穿戴好雨具,才跑出去。
范安柏看著淡笑不語,當了爹之后,復常倒是比從前更有點人氣了。
范安陽把兒子包得密密實實之后,才讓奶娘抱去畫室,還派硯香和瑞香跟著侍候。
墨香看她胃口不好,便打發走屋里侍候的。
“您這幾天是怎么了?”
“沒事,就是看著三少爺,覺得有些無奈。”
墨香聽了也是嘆息,嚴格說起來,三少爺真不是個壞人,雖然在女色上頭有些放縱,除了是小萬氏縱寵出來的,也是他身邊侍候的人故意引誘使然。
“所以啊!教孩子要很小心,不能夠放松的。”范安陽若有所思的道。
墨香很表贊同,她家的孩子都是交給婆婆照看的,老人家疼寵孫子,嬌慣得有些過份,看到二少爺夫妻怎么帶孩子的,墨香就禁不住發慌。
她的孩子比大公子還大,可是到現在還不會自己穿衣吃飯,事事樣樣都要祖母代勞,別說丈夫看不過去,就是墨香自己也覺不妥,卻不知怎么跟婆婆開口,請她別再這么周到了,她們是什么人家啊!把孩子養得這么嬌,日后吃苦的還是孩子!
小煦一進畫室,看到他爹,小朋友就樂壞了,奶娘幾乎抱不住他,還是瑞香眼捷手快抓住他。
杜云尋接過兒子,在他的小屁屁上打了一下,“別這么瘋啊!危險。”
“來來來,小舅舅抱抱,你爹壞,打人,小舅舅疼你。”范安岳湊過來伸手就要抱外甥。
只可惜小朋友完全不賞臉,雖然這個人臉和他娘長得很像,但是他身上沒有香香的味道,所以小煦不理他,把頭埋他爹胸前,嘰哩咕嚕說著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話。
逗著孩子玩了好一會兒,看到他派去侍候杜云方的小廝站在門邊,看兒子和大小舅子玩得起勁,他便走到一旁,問:“三少爺可用過飯吃過藥了?”
“用過飯了,藥還沒吃。”
杜云尋看看時辰,疑惑道:“怎么還沒吃藥,郎大夫不是說,用過飯就要趁熱吃藥的?”
才十歲的小廝很無奈,“回二少爺,三少爺是立刻就要喝藥的,只是那個藥實在太苦,他一喝就吐了,還不小心打翻了藥碗,幸好身上蓋著被褥,才沒被藥汁給燙傷。”
“知道了,讓侍候的人趕緊再熬。”
小廝忙點頭,“已經讓人去熬藥了。”
杜云尋又交代了幾句,才放人離開。
小廝匆匆回到杜云方的院子,方才侍候杜云方用藥的丫鬟正在廊下哭得梨花帶淚,看得小廝眉頭就沒舒展開過。
小廝視而不見的提腳就走進屋里,屋里頭已經大概清理過,杜云方正坐在床上和奶娘說話,奶娘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青臉腫,言語間不無怪責杜云啟,沒有好好照顧杜云方的意思。
杜云方很無奈的打斷她的話,“奶娘,這種話,你往后別再說了,要知道,大嫂,和二侄女,還有大嫂那些丫鬟和仆婦,都是被我害死的,大侄女和大侄子沒了親娘,都是我害的,大哥還能把我接到他身邊去調養,已很不容易,你就別再說大哥沒照顧我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