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岑毅,夏衿就吩咐菖蒲去通知阮震,將她帶來的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放到隔壁的帳篷里——知道她的建議一出,軍中帳篷吃緊,有些士卒需得睡在露天,一向不喜歡跟人住一屋的她,決定讓菖蒲和薄荷將她們的鋪蓋挪進她的帳篷,然后把軍中為她們準備的帳篷空出來,堆放藥材和醫療器械。
她得在這里呆上一陣子,直到所有將士十天里再無人發病為止。
菖蒲聽令剛剛離開,薄荷就進來通傳,說三個御醫求見。
夏衿一怔,不知他們來此何意。不過倒也沒有怠慢,親自迎到了帳篷門口。
“可是夏姑娘?”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抬目打量了她一眼,開口問道。
旁邊的一位五十多歲的忙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太醫院的院判李大人。”
京城太醫院,有院使一名,正五品,相當于現代醫院的正院長;院判兩名,正六品,相當于現代醫院的副院長;御醫十名,正八品;還有四名管理皇宮藥庫和惠民藥局的不入流小官。
這是夏衿出發前宣平候老夫人和邵老夫人一起給她普及的基本常識,還有宣平候老夫人能探到的派出來的這些御醫的基本情況。梁問裕和賈昭明有意結交,也透露出一些情形。
原來他們被派來邊關的這十二個人,并不全是太醫院的人。太醫院一共十三人,給皇帝、太后請安平脈的六個御醫都留在了京城,還有兩名給后宮娘娘們治病的婦科圣手。余下五名也是見前面御醫束手無策了,才陸續派來的。至于其他七位,則是各地召來的杏林圣手。因是以皇帝的名義派來,而且言明治好了病,回去之后就提到太醫院里,所以都號稱御醫。
眼前這位跟她拱手的老頭兒,名叫李玄明,因治療疑難雜癥很有一手,又威脅到了院使的地位,院使大人往皇帝面前一進言,他就被遣來了邊關。
他身后剛才說話介紹身份的,叫周易知,在太醫院跟李玄明關系較好;另一位則是江南來的名醫孟夏。據梁問裕說,這位是孟郎中給了許多財物給李玄明,又比較會巴結,所以被一起留在了大軍的軍營里——這里跟前面三個疫區比,當然更安全,生活舒適度相對也高一些。
岑毅率將領們迎接時,夏衿并未見這三人露面;剛才巡視了軍營一周,也沒看到這三人。也不知是真忙,還是故意躲著,想給她個下馬威。
相比起一直在盡力救治病人的梁問裕等人來說,夏衿對這三人沒什么好感。
在腦子里回想著這些情況,夏衿笑著施了一禮,嘴里稱道:“原來是李院判,久仰久仰,有失遠迎。”
周易知見李玄明回了禮,忙又自我介紹道:“我姓周,太醫院任職。”又指了指孟夏,“我聽說夏姑娘是臨江人,這位是你們江南的名醫孟夏孟郎中,想來你也聽說過。”
孟夏撫了撫胡須,微笑著看向夏衿,只等夏衿跟他見禮。
三人都是胡子一大把了,夏衿也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福了一福道:“原來是周御醫和孟郎中,小女子這廂有禮。”
兩人這才回了一禮。
“三位里面請。”夏衿讓開了身子,做了個手勢。
李玄明朝里面看了一眼,躬身進了帳篷。其余二人也魚貫而入。
菖蒲朝薄荷使了個眼色,薄荷點點頭,跟在了夏衿后進去,立在一她的身后。
待四人分主賓坐下,菖蒲這才磨磨蹭蹭進了帳篷,滿臉為難地低聲對夏衿道:“姑娘,岑大將軍來時奴婢已要過一回牛乳了;剛才再去要,那位鄧校尉就說沒有了。說每天的牛乳就那么一點,各位將士那里都得送一些。如果咱們再要,別人那里就沒了。奴婢看他一臉為難,就沒再要了,免得下面這些人說咱們仗著岑大將軍的勢,占用別人的份例。”
說是低聲,但這聲音卻足以讓其他三人都聽見了。
夏衿無語地看了菖蒲一眼。
這丫頭越來越精靈古怪了。剛才岑毅走的時候才說了,他已吩咐管后勤的那些校尉,能滿足她要求的會盡量滿足。這不至于他剛走,那邊的校尉就開始為難菖蒲。定是這丫頭看這三人不順眼,于是把待客的奶茶都省了,只讓這三位干坐。
不過這做法倒挺合夏衿心意。
軍中物資都是有限的。在這戈壁之地,連吃水都不是那么容易,牛乳又能有多少?軍中將士十來萬,有資格喝的能有多少,豈還能讓你予求予取不成?
擔著個貪婪的名頭,拿了別人份例中的牛乳來給這三個貪生怕死的老頭兒喝,白瞎了好東西,夏衿才不干這蠢事。
夏衿心里好笑,一面滿臉歉意地對三人道:“不好意思,實在是……唉,我這婢女辦事不利,連點牛乳都要不回來。”又轉頭對菖蒲喝道,“既然牛乳不成,水總能給咱們一些吧?你去要些水泡壺茶來。”
菖蒲的聲音那么大,三個老頭兒想裝著聽不見都難。此時也只得道:“不用麻煩了,我們坐坐就走。”
他們雖如此說,夏衿裝裝樣子還是要的,轉頭喝斥菖蒲道:“我說的話沒聽見嗎?還不快去。”
菖蒲只得唯唯退了出去。
當然,她這一去就許久沒有回來。
而這邊,夏衿已跟三個頭兒聊上了。她可沒時間跟這三人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道:“不知李院使此來所為何事?”
“也沒什么大事。”李玄明笑道,“我等接到楊寧勝楊御醫的來信,得知夏姑娘已把他那個疫區的病人都治好了,所以前去看了一轉,上午才沒能跟大將軍一起迎接夏姑娘等人。此時回來,自然要過來拜訪一下。不管怎么說,夏姑娘治好了疫病,我身為太醫院院使,自然要來向夏姑娘道一聲謝謝。”
感謝夏衿,倒也說得過去。否則瘟疫不停地蔓延,不用敵軍攻打,將士們就全病死了。這邊大軍沒了,大周國自然危矣。到時候即便李玄明等人命大,能活著回去,也要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罷官事小,丟命事大。
只是,這話夏衿聽著怎么覺得怪怪的。就好像她治病是為了李玄明而治,所以李玄明才來感謝她。
她眸光一閃,笑道:“李院使客氣了。大將軍才特意來謝過,李院使您又來謝,還真是讓我承受不住。我畢竟年輕,又是個女子,雖立了一點小功,卻不敢受爾等夸贊,份內之事而已。”
這話說得客氣,卻是把自己的功勞跟李玄明撇開了。
嘿,想搶本姑娘的功勞,你能繞得開岑毅么?
李玄明靜默了一下。
前面派來的十二名郎中里,不管是誰,只要他治好了病,李玄明完全能把一半功勞搶到自己頭上。實在不行,背地里使些手段,讓那個大功臣死在邊關就是了。到時候輪功行賞,他李玄明還是頭一份。他身為院使,六十多歲了,還吃這份辛苦,千辛萬苦地跑到邊關來,不能撈點好處,怎么能說得過去?
但夏衿的身份卻讓他很是棘手。
要是她只是臨江一個夏郎中的女兒,那沒話說,即便她是太后派來的,也還好辦。可她偏偏搖身一變,成了邵家老頭的孫女。那邵老頭原來是岑毅的上司,對他有救命和提攜之恩,后來被人諂害,才被先帝流放去了北邊。不說他受不受當今圣上的重用,光論他跟岑毅的交情,當著岑毅的面,夏衿的功勞李玄明就怎么也搶不過去——說白了,他一郎中,論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哪里比得上手握兵權的鎮國大將軍?他就算得貴妃青眼,也是枉然。
所以,他只能欺夏衿年幼好哄騙,讓她拱手將自己的功勞主動分出來一半。如此一來,岑毅再怎么維護邵家,也不好說什么了。
但只兩句話,就讓他感覺眼前的這位小姑娘似乎不大好騙,說起話來竟然讓他有一腳踏空的感覺,還真是邪了門了。
他開始大倒苦水:“唉,所以說,夏姑娘命好啊,年紀輕輕的,就立下大功一件。我們這些老頭子,半截入土的人了,來邊關的路上,差點沒被馬車晃散了身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你看看我,在京城的時候是微微發福、膚色白皙的之人,到了這里,卻成了個干瘦黑老頭兒。前段時間染了風寒,差點埋骨于此地。還有他……”
他指了指周易知:“周御醫前段時間大病了一場,差點沒去見閻王。”
又指了指孟夏:“還有孟郎中,前兒個一個士兵死了,那些兵痞子不講理,動手就打呀。你看,胳膊上還有青淤呢。這病來如山倒,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怎么能怪我們不盡心?簡直是蠻不講理。”
夏衿聽得這話,看向這三人的眼神里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這三位在她面前都擺臭架子,在那些無權無勢的兵卒面前還不知是怎樣一副嘴臉。他們是朝庭派來的御醫,又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他們對那些士兵的態度得有多惡劣,人家才會揍他們呢?
糖拌飯
簡介:重生八零年代,梧桐花漫漫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