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平時,夏衿此時定然在張大力等人到來前閃人。但蘇慕閑受了傷,她不能將他扔在這里不管;再者,好不容易捉到的黑衣人,她也不能讓他死了。只得做好將自己有功夫在身的事實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打算。
將蘇慕閑的腿包好紗布,眼看著慢慢止住了血,夏衿站起來,朝那黑衣人走去。
此時張大力已經走到近前了。因夏衿面容身形都很陌生,似不是軍中之人,他連忙急上幾步,攔在了夏衿面前,喝道:“爾是何人?是敵是友?”
要不是遠遠看到夏衿跟黑衣人打斗,之后又幫蘇慕閑治傷,他可不會這么客氣地問話。
蘇慕閑知道夏衿一直不愿意讓人知道她的本事。此時見問,暗叫不妙,連忙道:“張將軍,此是跟我一起來的御前侍衛,你白天見過的。”
星光下,夜色昏暗,張大力也不大看得清楚夏衿的面容。而且蘇慕閑和阮震帶來的侍衛,他白天也就見了一面,印象并不深刻,此時便信了蘇慕閑的話,拱手對夏衿道:“這位兄弟,我知道蘇大人受傷你心里憤怒,但此人我們要留著審問,還望通融。”
蘇慕閑配合著叫了夏衿一聲:“王凡,回來。”
王凡是護送夏衿過來的二十個護衛之人,身影跟夏衿差不多。對于蘇慕閑如此遮掩自己的身份,夏衿很是滿意。
她今晚的行動雖瞞不過去,到時候岑毅跟阮震一提就要穿幫。但能此事只需讓岑毅一人知道即可,在場的這些將士就不宜知道了。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讓岑毅幫著將她今晚露出來的本事隱瞞下來,不上報皇帝知曉。
她變化了聲音。盡量學著王凡的聲音道:“那人被我打傷,恐有生命危險。這里傷藥,讓他服下,否則一會兒死了,今晚就白忙活。”
張大力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大為感激,抱拳道:“多謝王兄弟。”
接過傷藥。走到黑衣人面前。這才看清楚他被人卸了下巴,張大力不由愕然轉頭朝夏衿看了一眼。
夏衿解釋道:“這種人,必做好了事敗自殺的準備。我擔心他牙齒里有毒藥,才卸了他的下巴。”
說著她終是不放心張大力的能力,走過去親自伸手在黑衣人嘴里摸索了一陣,從里面掏出一顆藥來。交到張大力手上。
張大力雖叱咤沙場多年,對這種暗殺之術卻不精通。見夏衿處理事情如此老道。心里暗暗佩服,連忙拱手道謝:“今晚多虧了王兄弟。等這事了,老哥我找你喝酒道謝。”
夏衿巨汗。
不過這事跟岑毅和盤托出后,自有岑毅幫著解決。她倒不擔心張大力真要去找王凡喝酒。
夏衿既然化身王凡,那么蘇慕閑身為他們的上司,就不能一直不作聲。此時他開口問道:“張將軍。審問此人,可需要我們幫忙?”
人是蘇慕閑和“王凡”捉的。此事撇開他們自然不好。再說,審問犯人這種事,還能有宮里侍衛更在行的嗎?
張大力猶豫了一下:“可是,你的傷……要不還是叫李院使過來看看吧。”
“不用。”蘇慕閑擺擺手。
對于夏衿的傷藥,他再有信心不過了。當初獨自進京被人追殺受了重傷,靠著夏衿給的外敷內服的藥他才保全了這條小命。此時小腿上的那一點傷,于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么。灑了夏衿的傷藥在上面,早已止了血,而且疼痛感大減。
一點小傷在身經百戰的軍人眼里,也真算不了什么。見蘇慕閑不在意,張大力自然樂得既做人情又不用干活,忙拱手道:“如果能有勞蘇大人和王兄弟,那再好不過了。”
此時遠處有將士接二連三的聲音傳來:
“大將軍。”
“大將軍。”
大家轉頭望去,便見岑毅那魁梧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為防敵方暗殺,他和其他一些領兵將領的帳篷并不在此處,而是分散在了其他營房里。所以此時才姍姍來遲。
見到岑毅來,張大力趕緊迎上了去,稟報此事。
岑毅走到近前,掃了蘇慕閑、夏衿和羅騫一眼,沉聲道:“到這邊來。”轉身朝張大力所住的帳篷走去。
張大力朝羅騫一揮手,羅騫提了那黑衣在手,和夏衿、蘇慕閑一起進了帳篷。岑毅幾個手下迅速守在了帳篷外面。
張大力的侍衛兵趕緊將帳篷里的燈點亮,大家的視線落在了黑衣人身上,羅騫伸手將黑衣人蒙在臉上的黑布扯下,一張二十來歲的男人的臉顯露了出來。
見那人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岑毅眉頭一皺,吩咐張大力:“派人把夏姑娘叫來。”
此時是深夜,又是在張大力的帳篷里,黑衣人和蘇慕閑身上都血痕斑斑,叫夏衿這個年輕姑娘來似乎并不妥當。但李玄明三人在軍營里呆了這么久,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岑毅甚是清楚。此事又極機密,岑毅實在不愿意讓他們涉及其中。再者,黑衣人能不能活著,對岑毅來說十分重要。夏衿的醫術明顯比李玄明等三人高一大截,只有請了她來,岑毅才能放心。
所以盡管覺得不妥,他還是準備將夏衿請來。
而且憑他對夏衿的了解,夏衿能自請到邊關來,不顧生死和男女大防,想來也不會介意深夜叫她過來救治黑衣人。
夏衿就在此處,要是派人去叫,鐵定漏餡。
“不用了。”蘇慕閑拿出候爺的款來,阻止了岑毅,指著夏衿道,“王凡,你去看看。”
“是。”夏衿拱了一下手,走上前去,給黑衣人把了一下脈,隨即冷哼一聲,伸手朝那人身上一點。“啊”,黑衣人大叫了一聲,臉色一變,緩緩睜開了眼。
“他剛才只是在裝死。”夏衿道。說著,她就退到了一旁。
蘇慕閑不等岑毅和張大力問及“王凡”懂醫術的事,就及時上前,用當年夏衿所教的、曾折磨過錢不缺的方法。點了黑衣人身上的穴位幾下。黑衣人的臉色頓時大變,隨即倒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扭動著。喉嚨里發出一陣沙啞的低吼,黃豆一般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了下來。
岑毅倒還罷了,面色沉穩沒有說話,張大力卻驚疑不定。問蘇慕閑道:“蘇大人,你這是干什么?”
“上刑逼供。”蘇慕閑淡淡道。
張大力看著黑衣人那痛苦的模樣。對這些大內侍衛打心眼里感到膽寒。朝庭不知有多少大臣因犯了事或逆了皇帝的意,會被大內侍衛們這樣對待。
在戰場上殺過無數人的張大力尚且如此,羅騫這個沒見過血的書生,心里的驚懼就更不用說了。當看到黑衣人在地上那不正常的扭曲程度。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看向蘇慕閑的目光相當忌憚。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夏衿。見夏衿盯著黑衣人,目光冷靜如昔。臉上仍然平靜如水,他心里涌起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忽然覺得此時的夏衿十分陌生。跟他心心念念喜歡著的那個女人似乎完全不一樣。
夏衿感覺到他的目光,抬目瞥了他一眼便又移到了黑衣人身上。這一瞥,目光冷冽。
岑毅知道蘇慕閑心里有數,不會把黑衣人折磨至死,所以態度十分沉穩,看著黑衣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并未叫停。
蘇慕閑果然很有分寸,眼看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在那人身上點了幾下,那人慢慢停住了扭動,躺在地上直喘粗氣。
待他把氣喘勻,岑毅才讓羅騫把那人揪起來,問道;“你是什么人?要到我軍營里來干什么?”
那人倒也硬氣,半跪在那里,任岑毅怎么問也不說話。
岑毅歪頭示意一下,蘇慕閑再次出手。而這一次,他并沒主動解穴,而是問道:“你說不說?說的話就點點頭,否則就只能繼續難受下去。”
這種酷刑,可比拶手指、老虎凳這些來要厲害多了,既然不容易死人,又能以極致的痛苦摧毀人的意志,專門是用來對付那些意志堅定者。
見黑衣人遲遲不松口,夏衿忽然涼涼地說了一句:“如果你說,就給你個痛快。否則,一個時辰來一次,直到你開口為止。你放心,這法子只會讓你難受,絕不會讓你死掉。”
這句話如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終于讓黑衣人的意志崩潰了。他用力地點了點下巴。
蘇慕閑伸手給他解了穴位。
待黑衣人喘過氣來,岑毅這才開口:“說吧,你是誰?來此做什么?”
“我是北涼國人,到這里打探一下瘟疫的情況。”那人終于開口。
“北涼人?”岑毅眼睛一瞇,望向對方的眼神極為不善,“你長這樣子,怎么可能是北涼國人?”
北涼國和這邊關之人都是高鼻梁,眼窩內陷,皮膚偏白,身材高大,跟大周朝內地的人長相迥異。而眼前這個,一看容貌就跟帳篷里的大家一樣,根本不是北涼國人的長相。
看到蘇慕閑的手動了一下,那人還以為他又要用刑,連忙道:“我們一家原是大周朝人,因為家族里有人犯了事,怕被誅九族,逃到北涼國的。”
這回不用岑毅再問,他跟竹筒倒豆似的,把自己的事交待了一清二楚。
大家聽了,頗有些失望。原來這人名叫趙超,一家子是遷移到北涼國的十幾年了。他因身俱武功,被北涼國的軍方看中,入了軍籍。這是他第一次被派遣來打探軍隊里瘟疫發作的情況。
蘇慕閑看這人并不像撒謊,轉頭看了夏衿一眼。夏衿朝他點了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測。
一個人如果撒謊,身體會有許多反應。比如眨眼比平常快,或是心跳加速,皮膚緊繃。可這黑衣人大概是被剛才的酷刑嚇怕了,說話時的表情并無撒謊特征,他說的應該是真話。
黑衣人捉住了,審訊都有岑毅等人作主,羅騫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夏衿和蘇慕閑身上。此時看到兩人眉來眼去的,他滿心不是滋味。
如果夏衿只是因為不喜歡他,或是因為他的母親不愿意嫁給他,他或許還容易接受些。可如果是因為跟蘇慕閑有了私情才不愿意接受他,這種被人搶了媳婦的滋味,實在是讓人感覺憋屈難受。
岑毅叫人將這黑衣人押了下去,皺眉道:“莫非這瘟疫真的跟北涼國無關?否則他們何以要派人來打探?”
張大力點點頭:“應該是無關。”
岑毅轉頭看了羅騫一眼。
羅騫是舉人,讀的書多,腦子比較好使。既然他愿意走武將之路,讓他多讀些兵書,并參與每次作戰的戰略謀劃,很有可能培養出一個出色的參軍來。
所以岑毅一到了邊關,就將他提拔了上來。此時自然想聽聽他的意見。
羅騫感覺到岑毅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忙應和道:“大將軍說得對。”
夏衿看他一眼,眉頭微蹙。
她并不贊同岑毅的說法。只是以她現在的身份,并不宜多說。
“我倒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蘇慕閑忽然開口道。
羅騫神色一震,目光銳利地朝他看去。
“有何不對?”岑毅問道。
“趙超是大周朝人,即便是因家人獲罪才逃去的北涼,在情感歸屬上也會偏向于大周朝。像這種并不確定非常忠心的人,北涼國何以派他一個人來打探消息呢?就不怕他臨時倒戈,反傳消息給咱們嗎?此人又無探查經驗,我覺得他們是故意派他來送死,以便讓咱們發現,從而打消咱們的猜疑。”
這話說得岑毅緩緩點了點頭。
夏衿心里一松。
她的想法也跟蘇慕閑一樣。
“這幾天外松內緊,加強防備。我倒要看看他們會不會露出馬腳。”岑毅吩咐張大力道。
張大力站直身體一抱拳:“是。”
岑毅這才轉臉對蘇慕閑笑道:“蘇大人受了傷,趕緊回去休息吧。今晚多虧了你們,待老夫上折子為你們請功。”
“不敢居功,只是湊巧而已,比起兩位將軍日夜防守在邊關,我這點功勞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要不是羅參軍攔著,此人也抓不住。”蘇慕閑謙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