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又一次

看到邵老夫人半天平靜不下來,夏衿從懷里掏出個小藥瓶,倒出一粒藥,又斟了茶來給她送下。

吃了藥,邵老夫人才感覺好些。

“我在寧壽宮里,已定了婚事。”夏衿又把太后想要封她為皇后,被她拒絕,之后又賜婚于蘇慕閑的事說了一遍。

“什么?太后要封你為后?”聽到這事,邵老夫人的驚訝程度一點兒也不亞于剛才聽到燕王妃被關。

夏衿點了點頭,注意著邵老夫人臉上的表情。

這種大家族的親人,平時沒什么事,都能和睦相處;可一旦遇上大事,便會露出隱藏的東西,或是對權勢、金錢的貪欲,或是為那些他(她)更看重的人打算。要是邵老夫人露出一點責怪的意思,責怪她不該推掉皇后的位置,那么她們這一房就該離邵家人遠一些了。

邵老夫人震驚之后,就緩緩點了點頭,對夏衿道:“你做的對。皇后那位置看著光鮮,實則勾心斗角,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憂。當今皇上雖是明君,不溺于女色,但后宮妃子也有十來個,糟心事實在不少。咱家便是在北寒之地,都能將日子過來平平順順,自然不需你去為我們掙什么富貴。你看我們被貶去北邊,差點丟了性命,可不是這‘富貴’二字鬧的么?安康平順的過日子,比什么都強。閑哥兒那孩子是好的。他肯冒險一路護送你去邊關,對你還真是真心實意。哪怕他家有個惡毒狠辣的娘,這孩子也嫁得。”

說著,她伸手摸了摸夏衿的頭發:“如果以后成了親,跟閑哥兒的娘過不到一塊去。我就去宮里求太后,求她給你賜一個郡主府,你們小兩口搬出來住。大不了這錢從咱們府上出就是了,只需占個名頭,太后會允的。”

夏衿朝邵老夫人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點頭道:“好。”

邵老夫人看了看滴漏,發現她們已進來不少時候了。此時邵老太爺和邵恒定、邵恒國均不在家。能鎮定人心、管束家里人的也只有她了。她要是再在屋里呆久一點。外面定然會慌亂,還不定鬧出什么亂子來。

她撐著扶手站了起來,道:“走罷。咱們出去。”

夏衿扶著她,慢慢地出了里間。廳堂里果然在紛紛議論,大家臉上都露出擔憂之色。而邵家第三代中最年長的男丁邵澤宇大概在問情況,正站在郭氏面前跟她說著什么。

見到夏衿扶著邵老夫人出來。大家頓時為之一靜,紛紛站了起來。郭氏、楊氏走了過來。問道:“娘,您沒事吧?”舒氏見狀,也跟著走了過來,滿臉關切。

“沒事。”邵老夫人笑道。走到上首處坐了下來。

她朝廳堂里掃了一眼,便看到穿淺青色衣裙的菖蒲站在角落處,手里果然捧著一卷黃色的錦帛。她立刻朝菖蒲招了招手。叫道:“菖蒲丫頭,趕緊過來。把太后的懿旨拿給我看看。”

“懿旨?”大家疑惑的朝菖蒲看去。

剛才夏衿進來,神色凝重,說了兩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跟邵老夫人進里屋去了,大家都沒注意菖蒲懷里捧著的東西。這會子看到那東西竟然是明黃色的,頓時期待起來。

待菖蒲走過來,將懿旨奉上,邵老夫人便問舒氏:“你可識字?”

舒氏點點頭:“識得。”她是老秀才的女兒,不光識字,而且在做姑娘時還能寫兩首不入流的詩,畫兩筆簡陋的畫。后來嫁了夏正謙,在夏老太太手下過得戰戰兢兢,這才沒了這份閑情逸致。

“你是衿姐兒的親娘,你把這懿旨給大家念一念吧。”邵老夫人道。

舒氏早就把心懸到嗓子眼里了,不知女兒去了一趟寧壽宮,為何回來后神色那么凝重。這會子自然不會推辭,拿過懿旨就先迅速瀏覽了一遍,待得看清楚上面寫的什么,心里一顫,抬起頭來朝夏衿望了一眼,見夏衿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她只得也朝女兒回了一個笑容。

楊氏見狀,便知是好事,而且是有關夏衿的好事,不由也將心放了下來,打趣舒氏道:“三弟妹,可是有什么好事么?莫非太后娘娘給衿姐兒賜了一門好親事?”

“是的。”舒氏就算對這門親事有遺憾有不滿,但太后都已賜婚了,不可能再有改變,這時候就算心里再不滿,也不能露出一點不好的神色來,否則對女兒這婚事不利。

不用大家再催促,她就將手中的懿旨給大家念了一遍。

聽到是指婚給了蘇慕閑,大家臉上帶著笑,不停地給夏衿說著“恭喜”,眼里卻都帶著擔憂。

邵家人雖說是后面才回京的,跟武安候老夫人不認識。但這位做的事太奇葩,竟然為了讓小兒子繼承爵位,派人追殺自己的親生大兒子。所以她一回來,滿城的貴婦都在議論這件事,都為武安候擔心著。邵家因為蘇慕閑主動護送夏衿去邊關,對這位未成親又年輕俊郎的候爺就特別關注,自然將這件事打聽得清清楚楚。

想著夏衿要有這么一個婆婆,大家都為她往后的生活擔心。

夏衿自然看得出大家心里的擔憂。不過這事她自己都心里沒譜,自然沒辦法安慰大家。只低著頭做羞澀狀,默不作聲。

邵澤宇聽到是這件事,站在那里倒有些尷尬。待大家的恭喜聲落下,他先朝夏衿道了一聲喜,便對邵老夫人道:“祖母,您叫我們來可是為了妹妹這件事?有什么要做的盡管吩咐。”

“沒錯,就是這件事。”邵老夫人點點頭道,“太后賜婚,你妹妹又被封為郡主,我擔心成親的日子也會很快就由太后給定下來。但祁哥兒又年長于衿姐兒,他的親事早就訂了,就等著衿姐兒從邊關平安回來才完婚。現在衿姐兒的婚事既定,祁哥兒的婚事就要提到日程上來。依我看。這兩樁婚事一前一后,那所需要的東西,就干脆一起采買算了。這些個都得由你們這些做哥哥的去跑腳。你們商議著,各人領一樁,把這件事都給操辦起來。”

邵澤宇雖是邵家長孫,今年二十來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皇帝對邵家人還有些不信任。只恢復了邵老太爺的官職。又給了兩個不錯的官職給邵恒定和邵恒國,邵家孫輩則是一個職位都沒有安排——有兩個即便進了衙門,也是做了臨時的帳房、文書。算不得正經職位。所以這小半年來,邵澤宇一心打理發放回來的祖產。今天正在外面談一樁要緊買賣呢,就被人從茶樓里給叫了回來。

此時聽說是這么一樁事情,他心里未免有些埋怨。雖然新被認回的三叔三嬸很好。堂弟堂妹的為人他也很喜歡。但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不是?夏衿被賜婚雖是一件大喜事,他也為夏衿高興。但能不能讓他把生意談完再回來張羅呢?

現在既回來了,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恭敬地答應了一聲,心里想著。一會兒把事情跟大家說清楚,便再出去找人把那樁買賣給談下來。

邵老夫人是看著孫子長大的,哪里不清楚他心里想些什么?但謀逆逼宮這種事。還沒發生,沒被確定。就一個字也不能說。

她只得叮囑道:“宇哥兒,你也知道,咱們能回京,是因為你六妹妹用自己的功勞為咱們求情;而你父親和二叔能得到現在的職位,也是你六妹妹的功勞。如今她為朝庭立下大功,被封為郡主,咱們還不知要沾你六妹妹多少光呢。所以,她和她哥哥的親事就是咱們家的頭等大事。你們做哥哥的,可不能對此有絲毫的輕慢,否則,我定不輕饒。你們一會兒商議過后,就一起過來稟告于我。讓我看看你們商議的結果。”

“父親和二叔如今的官職,也是六妹妹的功勞?”在座的嫂嫂們互相悄聲相詢。

不光是她們,即便邵澤宇都不知道,正是因為那天晚上,宮里密探到邵家來被夏衿察覺到了,引導邵老太爺等人表了忠心,皇上才給邵恒定和邵恒國安排了兩個官職。

邵澤宇聽了這話,心里一凜,不由為剛才的那點埋怨生出一種愧意來。這一回他誠心誠意地對邵老夫人道:“祖母請放心,我們雖年輕,但都是祖父、祖母親自教導出來的,定不會做那忘恩負義的事。八弟和六妹的事,我們絕不敢輕慢。”

邵老夫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道;“去吧。”

此事談妥,廳里的這些女人們便以為要散了。今天接旨,然后又等夏衿從宮里出來,在這廳堂里足足坐了有兩個時辰。她們年輕還好,但邵老夫人年紀大了,恐怕要歇息歇息;而且,孩子在這里也呆不住了。

卻不想邵老夫人又興致勃勃地議論起夏祁和夏衿的婚事來。

大家只得打起精神,陪她老家人商議這事。

正說得熱鬧,忽然一個老婆子從外面跑進來,慌慌張張地稟道:“老夫人,不好了,外面巷子里全是官兵,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邵老夫人跟夏衿對視一眼,便知事態果然如她們所料的那樣發展了。

她轉頭朝那老婆子斥道:“慌慌張張地干什么?把大門給關嚴實了,叫護院四處把守著。一旦有陌生人闖入,就抓起來稟明于我。如果有人說是朝庭官兵,要咱們開門追查什么,你們定要先稟報于我,得到我的應允,方可開門。”

見自家老夫人如此鎮定,那婆子也迅速定下心來,應了一聲“是”,匆匆又跑去了。

邵老夫人又對管事嬤嬤道:“去偏廳,把那些小子們都叫過來。”

管事嬤嬤應聲去了。不一會兒,邵澤宇等人都到了正廳來,一個個臉色凝重,顯然已知道外頭發生的事了。

“你們全都呆在這里,哪兒都不許去。”邵老夫人沉著臉道。

“祖母,外面發生什么事了?”邵家孫輩里除了夏祁之外,年輕最小的那一個名叫邵澤繼的開口問道。

“別多問,以后你自然會知道。”邵老夫人擺手道。

見祖母臉色不好,邵澤繼不敢再問了,坐在哥哥們身邊再不敢作聲。

邵家這座宅子,是邵家祖上傳下來的,地理位置極好,離皇宮并不算遠。周圍住的都是達官貴人,離宣平候府和武安候府極近,跟國子監也不遠。最重要的是,燕王府就在附近。所以,這里正是亂子所出的中心地帶。

即便正院離外面街上距離還挺遠,就能聽到外面隱隱有喧鬧之聲。舒氏坐不住了,站起來道:“娘,也不知祁哥兒現在咋樣了。我想派個人去找他。”

夏祁因要上學,現在正在國子監念書。邵老夫人交待下人把沒有正事可干的邵家孫輩找回來,所以并沒人去通知夏祁。

郭氏和楊氏也有兒子或念書或辦事,沒有通知回來的。此時見舒氏挑了頭,趕緊也附和道:“還有鈺哥兒和誠哥兒、業哥兒,也派人去找找吧。”

“不用。”邵老夫人跟夏衿剛才已在里面商量妥當了。那些有正經事做的,就不喊回來了。從太后在宮里一步一步給燕王妃下套就知道了,皇帝布置這一天恐怕已很久了。他不光要把燕王府和彭家等爪牙一網打凈,而且很有可能還會派人觀察各府各衙門里的動靜。將邵澤宇等沒正經事的人叫回來還沒怎么惹人注意,但那些在衙門有差事或在學堂里上學叫回來,目標就大了,這就表明邵家已知有謀逆之事。既知此事,就應派邵家男兒、護院下人去圍剿謀亂者、保護皇上和太后才對,怎么能把人叫回去,關著門只管自保呢?這種遇事就做縮頭烏龜,明則保身的臣子,要來何用?

雖說富貴險中求。這時候冒著一定的風險,跑出去搏上一場,或許能讓皇帝對邵家另眼相看,得些官職封賞。但邵家女兒連皇后都不做,又何需用性命去掙這些東西?

權衡利弊,邵老夫人和夏衿兩人都覺得,唯有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方是正理。

而且,既然皇帝準備了那么久,想來不會讓京城亂起來的。那些人或在衙門,或在學堂,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再者不管是邵家那三個孫輩還是夏祁,都有武功在身,不管怎么樣,保全性命還是沒問題的。(